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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像寧姐兒那樣精雕細琢,也不像婉兒那樣小心翼翼。她更注重感覺,注重那股子“勁兒”——那種沖破一切、無所畏懼的勁兒。她會為一個唱腔的處理反復嘗試十幾種不同的哼法,有的高昂,有的急促,有的帶著點俏皮,直到找到最讓她覺得“痛快”“解氣”的那一種。她會對著墻上的詞稿跺腳打節拍,會原地轉圈,會因為找到一個滿意的處理方式而偷偷雀躍,又因為不能放聲歡呼而憋得直跺腳。
她的“練習”,充滿了動態的掙扎,是生命力在狹小空間里的左沖右突。她會把自己想象成那個“中狀元”的女子,想象著自己穿著紅袍、戴著宮花的模樣,眼神里滿是向往與興奮。偶爾,她會忘記控制音量,哼得稍大了些,然后立刻捂住嘴,驚恐地看向房門,過了好一會兒,見沒有動靜,才吐了吐舌頭,繼續壓低聲音,卻依舊難掩那份骨子里的活潑。
對她來說,這首曲子不僅是一首歌,更是她釋放天性的出口。在這方寸天地里,她不能跑,不能鬧,不能大聲笑,可通過這偷偷的哼唱,她能暫時忘卻那些規矩的束縛,讓心里的那股勁兒有處可去。她的稿紙上,常常畫滿了各種奇怪的符號,那是她自己發明的節拍標記,只有她能看懂。每一次練習,都像是一場小小的狂歡,短暫,卻充滿了生機。
而在永昌侯府最核心的院落里,這首曲子的始作俑者林蘇(曦曦),則擁有著最大的“便利”與最深的“孤獨”。侯夫人梁夫人的偏愛,讓她在府中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即便她偶爾在房間里自言自語、哼唱幾句,丫鬟婆子們也只當是小姑娘的閑情逸致,無人敢多嘴質疑。
她的房間寬敞明亮,陳設雅致。夜深人靜時,她不必像婉兒那樣藏藏掖掖,也不必像鬧鬧那樣壓抑天性。她會點燃一盞沉香,讓淡淡的香氣彌漫在房間里,然后取出那張被她妥善保管的曲譜——那是她憑著記憶還原,又經姐妹們共同修改的版本。
她會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輕輕哼唱起來。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也沒有夸張的動作,只是自然地、舒緩地唱著。那旋律來自千年之后,是她穿越時空的鄉音,每一次哼唱,都像是在與曾經的自己對話,慰藉著她孤身一人在這陌生時代的孤獨靈魂。“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熟悉的歌詞在唇間流轉,眼前仿佛浮現出現代劇場里的燈光,浮現出嚴鳳英大師婉轉悠揚的唱腔,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可這份恍惚很快便會散去。作為這首曲子的源頭,她身上肩負著更多的責任。她不僅是演唱者,更是引導者。她會在哼唱的過程中,反復推演——這里的轉音,姐妹們上次提出的修改意見是否可行?那句歌詞,如何調整才能更貼合這個時代的語境,又不失原曲的神韻?現代的音樂理念,比如氣息的運用、情感的遞進,該如何不著痕跡地融入其中,讓姐妹們更容易理解和掌握?
她會在稿紙上標注出自己的想法,比如在某個字旁邊寫上“氣沉丹田”,在某段旋律旁畫一個小小的起伏符號。她還會在心中模擬下一次聚會的場景,想象著姐妹們可能提出的問題,思考著該如何用她們能聽懂的語言,解釋那些現代的音樂概念。她的練習,是孤獨的,卻也是充滿規劃的。她像一個棋手,在心中默默布局,只為了在下一次短暫的碰撞中,能更好地引導姐妹們,讓這首在禁錮中誕生的曲子,能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夜深了,沉香的香氣漸漸變淡,窗外的月光如水。林蘇停下哼唱,看著手中的曲譜,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她知道,此刻,在侯府的各個角落里,寧姐兒、婉兒、鬧鬧,還有其他的姐妹們,都在各自的深閨中,對著同一份稿紙,哼唱著同一段旋律。她們彼此隔絕,卻心有靈犀,做著同一個關于聲音與自我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夢。
沉默的積蓄,分散在無數個深閨里的、微弱而執著的火種。她們在孤獨中打磨著利刃,在禁錮中滋養著默契。這份堅持,這份心照不宣,本身就是一首無聲的、反抗的序曲。而當這些星火再次匯聚,必將迸發出足以照亮黑暗的光芒。
尚書府的賞菊宴,是秋日里京中閨閣最隆重的雅集之一。朱門內,菊花鋪陳如錦,黃的勝金,白的似雪,粉的若霞,各府小姐們身著綾羅綢緞,頭戴珠翠環繞,踩著青石小徑款款而行。表面上,皆是賞菊、品蟹、吟詩作對的雅致光景,言笑晏晏間,盡是合乎禮儀的溫婉得體。
可在寧姐兒、婉兒、林蘇、鬧鬧,以及另外幾位心照不宣的女孩眼中,這場宴會早已被賦予了特殊的使命。她們的目光在人群中飛快穿梭、交匯,沒有多余的言語,只那一眼,便盛滿了隱秘的興奮與迫在眉睫的緊迫感——等待許久的“碰撞”時刻,終于要來了。
午宴過后,主家提議眾人去后園新修的“聽雨軒”小憩賞玩。軒閣臨水而建,四周曲徑通幽,垂柳依依,正是“意外”走散、尋得僻靜之處的絕佳時機。寧姐兒眼波流轉,給了婉兒一個默契的眼神。婉兒立刻會意,悄悄拉住正對著池中游魚好奇張望的鬧鬧,又俯身對身旁的林蘇低聲道:“曦曦,咱們去那邊廊下看看錦鯉,聽說尚書府的錦鯉養得格外肥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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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蘇頷首,幾人狀似無意地放慢腳步,漸漸脫離了喧鬧的大隊伍。沿著一條鋪著圓潤卵石的僻靜小徑,她們快步前行,目標早已明確——假山背后那處半廢棄的“觀瀑亭”。亭子被茂密的藤蔓遮掩,僅留一道狹窄的入口,亭外有一道人工瀑布潺潺流淌,水聲潺潺,恰好能掩蓋些許動靜,是她們早已暗中約定好的“秘密據點”。
她們并非最先抵達。亭內,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李嫣然、翰林院編修的女兒沈清辭,以及將門之后趙凌云,早已在那里焦急等候。李嫣然精通音律,是曲子旋律的主要打磨者;沈清辭詩詞功底深厚,負責歌詞的推敲潤色;而性格爽利、耳力極佳的趙凌云,則主動攬下了望風的重任。
人一到齊,沒有半句寒暄,甚至來不及平復因快步趕路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趙凌云立刻閃身站到亭子入口的藤蔓后,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小徑兩端,壓低聲音道:“快,抓緊時間,剛才看到有丫鬟往這邊來了!”
寧姐兒也不含糊,迅速從袖中抽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素箋,指尖因緊張而微微泛白:“這是我和嫣然上次分別后修改的第三段旋律,我們琢磨著,用‘羽’音起調,比原先的‘角’音更顯決絕,更貼合女主人公離家救郎時的心境。你們聽聽。”
說罷,她微微俯身,將聲音壓到極致,幾乎是用氣音,哼唱了兩個不同的起始小節。“羽”音沉郁中帶著孤勇,“角”音則偏向婉轉,一對比,高下立判。
“寧姐姐這個改得好!”沈清辭立刻點頭,眼中閃過贊賞,可隨即又蹙起眉頭,“但銜接后面‘誰料皇榜’那句時,轉折是不是太突兀了?仿佛硬生生斷了似的,可否在中間加一個小小的過渡音,讓氣韻更連貫些?”
“我來試試!”李嫣然眼睛一亮,立刻走到亭內的石桌旁,指尖在冰冷的石面上虛按,仿佛那里擺放著一張無形的七弦琴。她閉目沉吟片刻,腦海中飛速推演著音律的銜接,隨即輕輕哼出一個極短的裝飾音,“這樣嵌入,如何?”
幾個女孩立刻圍攏過來,跟著她新加的旋律,用氣音輕輕哼唱起來。“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哼唱聲低若蚊蚋,卻字字清晰,帶著各自的理解與情緒。
“不對,感覺斷了氣韻!”鬧鬧性子最急,率先開口反駁,聲音壓得極低,“加了這個音,反倒拖沓了,沒了那股子沖勁!”
“我覺得還行,更婉轉了些!”婉兒輕聲說道,她本就偏愛柔和的曲調。
“婉轉過頭了!”趙凌云從藤蔓后探過頭來,插了一句,“這唱的是女駙馬,是敢女扮男裝、闖科舉的奇女子,不是深閨里傷春悲秋的大小姐!要有英氣,要干脆!”
爭論聲低而急促,每個人都急于表達自己的看法,生怕浪費了這來之不易的時間。林蘇被婉兒護在中間,沒有立刻插話,只是凝神細聽著每一個版本,大腦飛速運轉,將眼前的旋律與記憶中《女駙馬》的原曲反復比對、磨合。
“用這個過渡音可以。”她終于開口,聲音稚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與說服力,“但節奏要加快半分,不要拖沓,要干脆利落地甩過去,就像……就像她下定決心救郎,揮劍斷發那般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