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君心難測·武媚固本（第1頁）

兩儀殿偏殿內(nèi)，帝王的怒火與重臣的議爭，如同醞釀著雷暴的濃云，被厚重的宮墻隔絕。然而，那敲碎長安清晨寧靜的警鐘，那空氣中無形彌漫的緊張，卻如同冰冷的水銀，無孔不入地滲入了后宮每一個角落。

芷蘭軒內(nèi)，武媚正對鏡梳妝。窗外透進(jìn)的晨光，并未帶來往日的寧靜，反而讓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當(dāng)那象征著緊急軍情的景陽鐘聲穿透窗欞，一聲接一聲，沉重地敲擊在心口時，她執(zhí)梳的手微微一頓。

“出了何事？”她輕聲問向身邊侍立的宮女。

宮女也是面露惶惑，匆匆出去打聽，片刻后回來，臉色發(fā)白：“才人，是……是景陽警鐘！聽聞西北邊關(guān)出了大事，陛下已罷朝，急召大臣們議事去了！”

西北邊關(guān)……大事……

武媚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玉梳，起身走到窗邊，望向兩儀殿的方向。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從帝國權(quán)力中心輻射出的凝重與壓抑。晉王李治那日雪夜談及邊患憂慮的神情，以及更早時候，那不知來源的字條上“潛龍勿用，藏鋒守拙”的警示，此刻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風(fēng)雨……真的要來了。”她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欞。

與宮中其他或因恐慌、或因好奇而竊竊私語的妃嬪不同，武媚在最初的驚悸之后，迅速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知，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亂。皇帝的煩憂，朝堂的動蕩，對于深宮女子而言，既是潛在的危機(jī)，也可能……是微妙的機(jī)遇。但如何把握，分寸至關(guān)重要，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她首先做的，是約束好芷蘭軒內(nèi)的人心。她將幾名貼身宮人召到跟前，目光沉靜，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外面發(fā)生了何事，非我等可以妄加揣測。陛下與朝中諸公自有決斷。我等要做的，是安守本分，謹(jǐn)言慎行。從今日起，芷蘭軒閉門謝客，若非陛下傳召或?qū)m中定例，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亦不得與外人交頭接耳，傳播流言。若有違者，我絕不輕饒。”

她的鎮(zhèn)定感染了宮人，眾人見她如此沉穩(wěn)，心中的慌亂也平息了不少，齊聲應(yīng)道：“是，才人。”

接下來的幾日，武媚徹底收斂了所有光芒。她不再去御花園散步，不再與任何妃嬪往來，甚至連書籍都暫時收起，只留下幾卷最尋常的佛經(jīng)。每日里，她只是靜靜地坐在窗前，或是焚香抄經(jīng)，或是做些最簡單的針線，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與她毫無干系。她甚至吩咐小廚房，近日飲食一律從簡，不再制作任何精巧費(fèi)事的點心羹湯。

這是一種極致的“藏鋒”。她明白，此刻的皇帝，需要的絕不是解語花或才女論道，而是一個絕對安靜、不添任何麻煩的存在。任何試圖在這個時候吸引注意力的行為，都是愚蠢和危險的。

然而，她的“靜”，并非真正的無所作為。她通過唯一可信的渠道——馮公公，極其謹(jǐn)慎地了解著外界的動向。她不需要知道具體的軍國機(jī)密，只需要了解皇帝的作息、情緒的大致狀態(tài)即可。

從馮公公隱晦的言辭中，她得知陛下連日議事至深夜，茶飯不思，眉宇間郁結(jié)著化不開的憂色與怒意。她也敏銳地察覺到，蕭淑妃所在的淑景殿，近日異常沉寂，宮人進(jìn)出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近乎鬼祟的氣息。

這些零碎的信息，在她腦中拼湊、分析。邊關(guān)大事，蕭淑妃家族的異常沉寂……這二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關(guān)聯(lián)？她不敢確定，但一種直覺告訴她，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或許并不僅僅在遙遠(yuǎn)的西北。

她按捺住所有的好奇與猜測，依舊每日過著看似單調(diào)的生活。只是在一次馮公公送來份例時，她似是無意地輕聲嘆道：“陛下為國事操勞，龍體為重。我們這些身在深宮之人，幫不上什么忙，唯有靜心祈福，愿天佑大唐，風(fēng)波早息。”她將一個自己縫制、填充了安神草藥的小小香囊遞給馮公公，“這香囊有寧神之效，公公侍奉陛下辛苦，或可備用。萬勿提及是我所做。”

她沒有詢問任何事，只是表達(dá)了一份恰到好處的、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關(guān)懷。馮公公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接過香囊，低聲道：“才人有心了。陛下……自有天佑。”

武媚知道，這就夠了。她不需要此刻去皇帝面前展現(xiàn)任何聰慧或體貼，那只會顯得不合時宜。她需要做的，是成為這驚濤駭浪中一塊沉默而穩(wěn)固的礁石，讓皇帝在疲憊不堪時，意識到還有一處絕對安靜、無需設(shè)防的所在。

她的“固本”，固的是自身安危之本，是沉穩(wěn)心態(tài)之本，更是那份在皇帝心中悄然積累的“可靠”與“安寧”的印象之本。在這風(fēng)雨欲來的時刻，她選擇以最徹底的靜默，來應(yīng)對一切潛在的驚雷。這份遠(yuǎn)超其年齡的定力與智慧，正是她在這深宮之中，為自己構(gòu)筑的最堅固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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