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念出這兩個名字時,殿中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騷動。
李嶠是提議者,又是文壇領袖、麟臺長官,出任編纂使名正言順,無人異議。但張昌宗……這位以容貌俊美、音律技藝得寵的年輕奉宸令,雖然也讀過詩書,但讓他與李嶠并列總司如此浩大的文化工程?許多文臣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旋即又松開。誰都知道張昌宗代表的是女皇的意志,掛名領銜,以示重視與恩寵,實際的學術工作,恐怕還是要落在李嶠及真正有學問的人身上。這是政治,亦是常態。
“另,敕令禮部、吏部,速議章程,廣征天下遺書,訪求隱逸通儒。凡內外文武官員,有博學善文、精通典籍者,各舉所知;山林巖穴,有懷才抱德、著述斐然者,亦許州縣以禮征聘,送至京師,充編纂學士、直院、校理等職。所需人員、錢糧、物料,由戶部、工部協同保障,務使無缺。”
一項項具體的部署從上官婉兒口中清晰吐出,顯示出此事絕非一時興起的空談,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和初步籌劃的國家級工程。征書、聚才、撥款、設院……條理分明,勢在必行。
終于,詔書的核心精神與女皇的期望,被鄭重道出:
“此書之修,非為粉飾太平,實欲熔鑄三教,成一家之言;嘉惠學林,垂憲萬世。朕期望,眾學士務須摒除門戶之見,唯真理是從;采擷英華,務求宏富精要。要使此《三教珠英》,上足以備朕觀覽,資治通鑒;下足以啟迪士子,教化四方。望爾等彈精竭慮,克成此不朽之盛業,共彰我大周文治之光華!”
“不朽之盛業”、“文治之光華”——這兩個詞,與詔書開頭“垂萬世之憲則”遙相呼應,將編纂《三教珠英》的意義,拔高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高度。這已不僅僅是一項文化工作,更是關乎王朝氣運、文明傳承、青史留名的根本大計。
詔書宣讀完畢。上官婉兒合上帛書,退至一側。
大殿內,出現了片刻奇異的寂靜。隨即,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沸騰起來!
“陛下圣明!”
李嶠第一個出列,撩袍跪倒,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陛下銳意文治,欲修曠古未有之典冊,熔鑄三教,澤被千秋,此乃士林之幸,天下之幸!臣李嶠,雖才疏學淺,敢不竭盡駑鈍,以報陛下知遇隆恩!”
他叩首下去,額頭觸地有聲。
緊接著,文官班列中,以“文章四友”另外幾位為代表的文學侍從之臣,以及眾多以詩文、學問見長的官員,紛紛出列拜倒:
“陛下崇文重道,立意高遠,《三教珠英》之修,必成千古佳話!”
“熔鑄三教,實開歷代未有之先河,足見陛下胸襟如海,睿智超卓!”
“臣等敢不悉心竭力,共襄盛舉!”
頌揚聲此起彼伏,真摯而熱烈。對于這些文人士大夫而言,參與如此規模空前的修書工程,不僅是榮耀,更是實現自身學術價值、名垂后史的絕佳機會。更何況,女皇明確要求“摒除門戶之見”、“采擷英華”,這給了他們極大的發揮空間和學術尊重。
狄仁杰與張柬之對視一眼,也相繼出列。他們的表態相對克制,但立場鮮明。
狄仁杰拱手道:“陛下罷停巨像之役,今又銳意修書,化奢靡為文治,導虛耗于實學,老臣深為陛下之明斷欣慰。《三教珠英》若成,確為教化根本,澤被深遠。唯望主事者務求實效,勿務虛文;用度開支,亦當量入為出,謹守規制。”
張柬之則言簡意賅:“修書盛事,老臣附議。唯望所選學士,皆以真才實學為先,則此書方不負‘珠英’之名,陛下方不負天下士子之望。”
他們的話,既是支持,也暗含提醒——希望這項工程不要重蹈某些前朝修書時浮夸浪費、任用私人的覆轍,也不要讓張昌宗等人的“領銜”過度干擾真正的學術工作。
武曌在御座上微微頷首:“狄卿、張卿所言,朕當謹記。修書大事,自當以學問為本,以實效為要。李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