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至大祭·雛鳳初鳴驚微言（第1頁）

時值冬至，乃陰陽轉(zhuǎn)化、陽氣初生之吉日，亦是皇家祭天祀祖、彰顯皇權(quán)天授的重大典禮。長安城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睡，太極宮卻早已燈火通明，人聲肅穆。旌旗儀仗森然羅列，甲胄鮮明的禁軍侍衛(wèi)沿神道兩側(cè)肅立，空氣中彌漫著香燭、冷冽寒風(fēng)以及一種近乎凝固的莊嚴(yán)氣息。

李治身著親王禮制的繁復(fù)冕服，立于一眾皇子宗親的隊伍中，跟隨在父皇太宗皇帝龍輦之后，緩步走向南郊圜丘祭壇。沉重的冕旒壓在前額，繁瑣的禮節(jié)步驟早已演練過無數(shù)次，但他心中卻無多少往日的惶恐與麻木，反而異常清明。終南山的云霧，東方墨的教誨，以及那些深夜獨自悟得的思緒，在他腦海中交織，讓他以一種全新的視角觀察著這場帝國最高規(guī)格的儀式。

圜丘壇高聳，仿佛直通蒼穹。燔柴的烈焰沖天而起，伴隨著莊嚴(yán)的雅樂和太祝官蒼勁悠長的祝禱聲，牲牢的香氣與煙火氣混合在一起，彌漫在清冷的空氣中。太宗皇帝立于壇心，身著十二章紋袞服，神情肅穆，一舉一動皆契合古禮，仿佛與天地溝通，盡顯帝王威儀。

李治依制行禮叩拜，目光卻并未完全停留在父皇那令人敬畏的身影上。他注意到那些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卻依舊強(qiáng)撐著完成復(fù)雜儀式的年老宗室和文臣；他注意到為了這次大祭，從各地征調(diào)來的大量物資；他注意到祭壇周圍那些被驅(qū)趕至遠(yuǎn)處、只能遠(yuǎn)遠(yuǎn)跪拜、衣衫襤褸的百姓身影……這一切，與東方墨所說的“水能載舟”、“體恤民力”隱隱呼應(yīng)。

盛大的典禮持續(xù)了近兩個時辰，方才禮成。眾人簇?fù)碇诜祷貙m中，于太極殿接受百官朝賀，并賜下例行的宮宴。殿內(nèi)暖意融融，酒香四溢，歌舞升平，與外面的嚴(yán)寒仿佛兩個世界。連日來的緊張和疲憊似乎稍稍放松，殿內(nèi)氣氛略顯活絡(luò)。

太宗皇帝坐于御座之上，接受著臣子們的恭維與祝頌，臉上帶著一絲倦意，卻也有一絲完成重大儀式后的舒緩。他目光掃過殿內(nèi)，掠過那些熟悉的、或敬畏或諂媚的面孔，最終，不知怎的，落在了坐在皇子席中、顯得格外安靜的李治身上。

或許是李治今日格外沉靜專注的神情引起了她的注意，或許是他身上那股與以往略顯不同的、難以言喻的氣質(zhì)讓太宗心生微瀾。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酒后的隨意，卻依舊蘊(yùn)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治兒，今日冬至大祭，依古禮而成，感天敬祖，以祈來年國泰民安。你觀此禮，可有感悟？”

殿內(nèi)瞬間安靜了不少。許多目光立刻聚焦到李治身上。以往這種場合，陛下極少會主動詢問這位素來低調(diào)的晉王。一旁的魏王泰微微挑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看熱鬧的笑意。太子承乾則端坐不語，目光微垂。

李治心中微微一緊，但并未像過去那樣慌亂。他離席起身，行至御前，恭敬行禮，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回父皇，大祭隆重莊嚴(yán)，禮樂完備，盡顯我大唐威儀，兒臣深感敬畏，亦覺江山社稷之重?！?/p>

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不會出錯的回答。太宗點了點頭，似乎還算滿意，正要讓他退回。

然而，李治卻并未立刻退回。他略一沉吟，仿佛鼓足了勇氣，繼續(xù)開口道：“然則……兒臣方才于圜丘之下，見旌旗招展，儀仗浩大，又思及為備此祭，所需之物力人力甚巨……心中忽有所感?！?/p>

“哦？”太宗目光微凝，來了些興趣，“有何感？但說無妨?！钡顑?nèi)氣氛更加安靜，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李治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盤旋已久的想法，用盡可能委婉、恭敬的語氣說出：“兒臣愚見，祭祀之要，在于誠心敬意，溝通天人，而非solely在于儀節(jié)之浩繁，器物之華美。《禮記》有云，‘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兒臣在想，如今四海初定，百姓猶有饑寒，若能將這祭祀中可省之浮費，譬如部分冗余儀仗、或是過于奢靡的祭品用度，稍作減省，移用于撫恤孤寡、賑濟(jì)邊州貧寒，或興修水利以備春耕……是否更能上合天心，下慰黎民，彰顯父皇仁德愛民之至誠？如此，或許比單純的儀式，更能祈求真正的國泰民安?！?/p>

他一口氣說完，再次躬身：“兒臣年少識淺，妄議大禮，言語冒失，請父皇恕罪?！?/p>

殿內(nèi)一片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李治這番話驚呆了！在冬至大祭剛結(jié)束、陛下心情看似不錯的宮宴上，這位一向溫和甚至顯得有些懦弱的晉王，竟然提出要“減省”祭祀用度？這簡直是在質(zhì)疑禮制，甚至隱隱有批評陛下不夠體恤民力之嫌！

幾位古板的老臣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覺得晉王此言太過輕狂，有失體統(tǒng)。魏王泰眼中的譏誚之意更濃。太子承乾也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這個平日不起眼的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