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谷的煉鐵坊藏在山谷最深處,像是被大地吞下的一塊熾鐵。
正午的日頭被厚重的煙塵遮蔽,坊內卻比烈日下更顯灼人。
熱浪如同實質的墻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燒紅的鐵球,硫磺的刺鼻、焦炭的焦糊與鐵銹的腥氣絞成一團,狠狠拍打著每一個角落。
被煤煙熏得漆黑的橫梁上,掛著幾盞蒙塵的油燈,燈芯在熱氣流中扭曲搖晃,映得地上凝結的鐵渣如同凝固的血。
巨大的水力風箱矗立在工坊北側,橡木制成的風囊被水流驅動著,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呼哧”聲,每一次鼓脹都像是巨獸在喘息,將帶著水汽的空氣源源不斷地壓入那座新落成的、如同鋼鐵巨獸般矗立的熱風高爐!
爐體高達三丈,外層用三層厚實的耐火磚砌筑,磚縫間灌滿了摻著鐵礦砂的水泥,在火光映照下泛著青灰色的冷光。
內襯則是王錘子帶著三個徒弟,用新燒制的鎂砂耐火泥反復涂抹了七遍,光滑的內壁能清晰映出跳動的火焰。
爐腹處,一根臂膊粗的熱風管如同巨獸的血管,用厚鐵皮卷制而成,接縫處纏著浸過瀝青的石棉繩,外面又抹了三層特制“水泥”,此刻正微微發燙,將熱風爐的溫度導入爐膛。
旁邊的熱風爐內,焦炭正熊熊燃燒,橘紅色的火光透過觀察孔向外噴涌,將周圍的空氣烤得扭曲。
爐火在爐膛內瘋狂地燃燒,如同無數條金色的蛇,貪婪地舔舐著新投入的爐料。
混合了焦炭和鐵礦石的料堆在高溫下噼啪作響,偶爾有火星從爐口濺出,落在地上瞬間熄滅。
橘紅色的火焰透過爐壁的觀察孔,映照在工匠們布滿汗水和煙灰的臉上,他們眼中閃爍著狂熱而期待的光芒,手里的工具隨著風箱的節奏揮動,仿佛在跳一場古老的祭火舞。
“王頭!爐溫上來了!比舊爐子快一倍!”一個年輕工匠抹了把臉上的汗,汗水在沾滿煤灰的臉上沖出兩道白痕,他興奮地指著墻上懸掛的銅制溫度計,那指針已經快要頂到紅刻度,“照這速度,天黑前就能出第一爐鐵水!”
王錘子站在爐頂平臺,古銅色的臉龐被爐火映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按在連接風箱的傳動桿上,感受著那股從鐵管傳來的巨大力量,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風壓穩??!別讓風管癟了!”他嘶聲吼道,聲音在風箱的轟鳴中有些發飄。
他的目光掃過那根熱風管,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三天前楚都頭親自來檢查時,特意指著風管接縫處說:“這里是關鍵,要用石棉繩纏緊,水泥得抹勻,一點縫隙都不能有?!?/p>
當時他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可此刻看著那接縫處微微泛白的水泥,心里竟莫名發慌。
這熱風高爐是楚都頭親自畫的圖紙,上面那些彎彎曲曲的風道、預熱室、蓄熱格,他研究了整整三個月才勉強看懂。
若是能成,初曉谷的煉鐵效率就能翻倍,甚至能造出楚都頭說的那種“能擊穿鐵甲的火炮”!
“加料!快!”王錘子甩了甩頭,把那點不安壓下去,再次吼道。
幾個工匠立刻推動絞盤,沉重的鐵鏈發出“嘎吱”的呻吟,裝滿爐料的料斗緩緩升起,將混合好的鐵礦石和焦炭“嘩啦”一聲傾倒入爐膛!
轟——?。?!
爐火瞬間升騰起丈高的火舌,發出更加猛烈的咆哮!
熱浪如同潮水般涌來,連站在數丈外的工匠都感到皮膚灼痛,連忙后退幾步。
有人興奮地大喊:“成了!這爐子真成了!”
然而,就在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之下,一股無形的致命殺機正在悄然蔓延。
爐腹下方,那根粗大的熱風管靠近爐體連接處,一處用石棉繩和“水泥”反復涂抹、看似嚴密的接縫,在持續的高溫烘烤和巨大的風壓沖擊下,極其細微地裂開了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