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壓住咳嗽,再次大口灌下剩余的冷水,將碗重重塞回阿狗手里。
然后才像耗盡了全部力氣,重重地喘息著靠回冰冷的石壁。
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像拉扯著碎裂的鼓面。
“……多久……”楚驍閉上眼睛,嘶啞地問,聲音如同老舊的鋸子在朽木上來回拉扯。
肋下的悶痛一陣強過一陣,精神的空虛像黑洞一樣吸附著他最后的意志。
“……小……小半天了……”楊伯回答得小心翼翼,“晌午才剛過……”他瞥了一眼棚屋縫隙外的天色,依舊是壓抑的鉛灰。
小半天……楚驍心中默然。也就是說,他昏迷了至少四五個小時。
以他此刻身體的透支和精神反噬的嚴重程度來看,這時間只能算僥幸未死。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棚屋里的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液。
火堆的火勢小了許多,只剩下一些暗紅的炭火在灰燼中茍延殘喘,微弱的余熱不足以驅(qū)散四周侵入骨髓的濕寒,反而使得空氣中的煙火、潮濕和淡淡血腥氣味更加粘膩難聞。
楊伯看著楚驍閉目艱難調(diào)息、臉上毫無血色的樣子,布滿凍瘡裂口和老繭的手無措地搓著破舊的衣角。
剛才楚驍那口黑紫發(fā)腥的淤血和可怕的抽搐讓他心有余悸。
良久,他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努力用一種更平靜的口吻打破了死寂:
“恩公……您……您先歇著……俺……俺跟您叨咕叨咕……俺們這邊的事兒吧?”老人的聲音干澀沙啞,在寒冷的空氣里微微發(fā)抖,似乎想借說話驅(qū)散心中的恐慌,“您……您是從天邊來的貴人……怕……怕是不曉得俺們這旮旯……就是個爛泥塘……”
楚驍緩緩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瞳孔轉(zhuǎn)向楊伯。
那目光疲憊卻銳利,示意他說下去。
楊伯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俺……俺們這旮旯叫……北境……再往東北邊去……就是那黑風口的梟胡部落……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兇神!比野狼還狠!年年都得糟蹋俺們好幾回!”
老人渾濁的眼底充滿了刻骨仇恨,“開春這場惡仗……打了三個多月啦!大成……就是俺們這邊的朝廷……姓秦的那個皇帝……官家……那幫遭雷劈的畜生!”
楊伯的胸膛劇烈起伏起來,顯然回想起了慘痛的經(jīng)歷,“說……說是來……邊軍援……援俺們……結(jié)果……全是狗屁!抽??!搶糧!比土匪還狠!把地里最后那點口糧種子都搶光了!逼得俺們自己啃樹皮!還沒等到胡狼來……自己就先造孽!”
“兵敗了!”老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沒聽錯!敗了!胡狼鐵騎像割麥子一樣……邊軍那幾個大營全完蛋!那姓朱的大將軍……就是那……朱屠夫!也讓人砍了腦袋!血淋淋插在旗桿上!”
“逃……逃出來……十戶能剩一戶不?哪還有村子?”楊伯枯瘦的手指向棚屋外灰暗的方向,痛苦地搖頭,“沒了……全沒了……俺們楊家溝……李莊……柳洼子……全燒成灰了!十屋九空……十屋九空啊……”他反復(fù)呢喃著這四個字,像是要將這刻骨的絕望嵌進骨頭里,“逃出來了……活著又算個啥?官府早跑沒影了!誰還管你死活?”
老人布滿血絲的眼睛麻木地掃過棚屋破漏的頂,望向外面灰蒙的天,如同在詛咒:“稅?呵呵……官府的文書還燒著呢……活都活不了的人……拿什么給朝廷當牛做馬?雜糧稅、牲口人頭稅、鐵器鹽稅……還有……還有冬天刮的雪掃稅!呸!天殺的貪官!刮地三尺!”
他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壓抑,如同瀕死野獸在喉嚨里的嗚咽:“搶……活著還能搶條生路……搶糧、搶人、搶地!這河谷方圓幾百里……現(xiàn)在就屬黑虎幫最惡!前面隘口那個劉閻王……只是他們一個狗腿!真正兇的是他們幫主……那個叫‘瘋彪’的煞神!就是前朝什么營校尉出身的……殺人魔王!使一把開山板門大鍘刀!百十號人見了血就瘋!他們占著河上游的大莊子……又守了進河谷的必經(jīng)路隘口……收‘買命錢’!不交?要么自己跳冰窟窿!要么被剝了皮做軍糧!”
老人的身體不自覺地又哆嗦了一下,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了個干凈。
“就……就這……還不是最邪乎的……”楊伯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氣音,渾濁的眼球左右轉(zhuǎn)動了一下,透著一絲對未知的原始懼意,仿佛怕被什么東西聽見,“俺……俺爹那一輩兒……老在茶馬道跑……聽那些半輩子活在地底的老駝夫講過……”
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喉頭滾動:“……這北境林子最深的山里……還有雪山老林子的老窩子里……住著些……邪乎人!有的……有的那叫個力氣大得邪乎!赤手空拳……真能生撕了發(fā)狂的虎豹!”
“還有人……會……會怪法!不是點石成金那套江湖騙術(shù)!有……有能馭寒雪的怪物!能在雪窩子里睡一整冬天不吃不喝,春天醒了扒拉掉雪,照樣打獵!還有……能點火……一點就著……石頭……枯木頭……點著了能一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