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母親蹲在地上,將一個積滿灰塵的儲物箱里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動作決絕得像是在執行一場遲來的外科手術。
那里面,是他整個童年的廢墟:斷了芯的鉛筆、被狗啃過一角的塑料小兵、還有那本他寶貝得不行的、畫滿了火柴人的漫畫書。
“媽,你干什么?”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沉,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驚惶。
林母頭也不抬,將一把生銹的玩具水槍扔進一旁的垃圾處理袋,聲音平靜無波:“都好了,就該把這些舊東西清一清。占地方,還招灰。”她臉上有一種大病初愈后特有的、急于除舊布新的亢奮,仿佛扔掉這些,就能徹底割裂那個病痛纏身的過去。
“不能扔!”林小滿一把按住箱子邊緣,呼吸急促。
他的目光在雜物堆里飛快搜索,最終,他從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小小的、已經泛黃的軟底童鞋。
鞋帶沒了,鞋面上還有一個破洞,更重要的是,它只有一只。
“媽,你忘了?”他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沙啞,“這是爸給我買的最后一雙鞋。”
林母的動作瞬間僵住。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兒子手心那只孤零零的鞋子上,眼神里的決絕像被溫水浸泡的冰塊,一點點融化,露出底下深藏的、無盡的疲憊和悲傷。
良久,她才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小滿,我沒忘……我怎么會忘……”她伸出手,想去摸那只鞋,指尖卻在離鞋面一厘米的地方停住,微微顫抖,“可是……留著它,心太累了。”
一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而精準地剖開了林小滿的心。
他懂了。
母親不是不愛,不是想忘記,而是那份記憶太過鋒利,每一次觸碰,都是一次凌遲。
痊愈的身體渴望新生,可這顆傷痕累累的心,再也經不起一次次的回憶。
他默默地將那只鞋放回箱子,然后將整個箱子抱進自己懷里,像是抱住了一個即將離散的時代。
“好,”他低聲對母親說,也像是在對自己承諾,“以后,我來替你記著。”
當晚,林小滿獨自坐在那口箱子前,像一個虔誠的考古學家。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一支斷成兩截的鉛筆,他記得那是他為了不寫作業,故意掰斷的;拂過一本邊角卷起的作業本,上面用紅筆批著一個大大的“良”;拂過一張被水漬泡得皺巴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而角落那片模糊的水漬,是他最后一次淋雨回家留下的痕跡。
這一刻,他忽然醍醐灌頂。
這些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紀念品,它們破敗、無用,甚至帶著令人難堪的記憶。
但它們是證據,是他在這個冰冷、高效的世界里,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真實活過的證據。
蘇昭寧是在深夜收到林小滿發來的那張全家福照片的。
照片旁只有一句話:“你說,它還剩下多少價值?”
作為前云棲者管理員,蘇昭寧的本能反應是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