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名為“君臣”的鴻溝,有些話,他不能說,他們也不敢聽。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太上皇李淵。
李淵起兵晉陽之前,有竇抗、裴寂這等布衣之交,可共臥起,可通宵飲宴,縱論天下。
起兵之后,雖亦有君臣之分,但裴寂等人,仍算得上是能說些體己話的舊友。
即便李淵退位成為太上皇,居于大安宮,身邊也總有幾個老臣、舊宮人陪伴,說說往事,排遣寂寥。
可他李世民呢?
少年從軍,結交的是一同沖鋒陷陣的袍澤,如尉遲敬德、秦瓊、程知節,他們是猛將,是忠臣,卻非能傾談心事的對象。
玄武門之變,他踏著兄弟的鮮血走上皇位,與那些曾經的秦王府舊臣,關系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他需要倚仗他們治理天下,他們也更需要謹守臣節,避免功高震主。
若是是觀音婢……長孫皇后還在世,尚能在他心緒煩悶時,溫言勸解,以她的聰慧和柔韌,化解他許多戾氣和焦慮。
她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知己。
可自她去世后,這深宮之內,再無人能在他卸下帝王面具時,給他一絲純粹的慰藉。
他連個能說說這些煩憂、這些恐懼的人都沒有。
一個名字,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他腦?!赫?。
那個總是板著臉,動不動就犯顏直諫,氣得他幾次想殺之而后快的老臣。
滿朝文武,或許只有這個倔強的老家伙,不怕死,心中裝的只有他認定的“道”和“理”,只有這大唐的江山社稷。
也只有他,敢在他這個皇帝面前,說些不那么中聽,卻可能是真話的話。
而且魏征日前曾抱病前往東宮,必然對太子近況有所觀察。
一念及此,李世民再也坐不住。
他霍然起身。
“備常服。朕要出宮?!?/p>
他沒有擺鑾駕,只帶了少數幾名貼身護衛,換了尋常公卿的服飾,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皇城,直奔永興坊的鄭國公府。
鄭國公府門庭冷落。
聽聞皇帝微服而至,魏府上下頓時一片驚慌。
魏叔玉急匆匆迎出中門,就要大禮參拜。
李世民擺了擺手,制止了他。
“玄成何在?帶朕去見他。不必驚動旁人,更不必講究那些虛禮?!?/p>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
魏叔玉不敢多言,躬身引路。
穿過幾進院落,來到一處僻靜的廂房。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