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的山門在望,中秋燈會的喧鬧聲浪撲面而來。糖畫攤子的焦甜、香燭鋪子的檀香、炸果子的油香在空氣里翻滾蒸騰。安安的小手攥著江嶼兩根手指,踮著腳往前掙:“爹爹快看!大老虎燈!”這小丫頭,明明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偏偏最愛的不是什么兔子小貓,而是威風凜凜的大老虎。
江嶼順勢彎腰,一把將女兒抄起來架在肩頭。幾歲的小人兒視野驟然開闊,興奮地拍著江嶼的頭:“高!安安比爹爹高啦!”趙盼兒攏了攏素色披風,含笑看向那盞兩人高的虎形花燈。
“夠威風。”江嶼笑著應和,摸出幾枚銅錢遞向攤主,“勞駕,要那只布老虎。”
攤主是個精瘦老頭,麻利地取下布老虎遞過來,嘴里不停吆喝:“小娘子拿好!布老虎鎮宅驅邪,保娃娃平安康健!”安安接過布老虎,緊緊摟在懷里,軟乎乎的虎頭蹭著她的小臉,笑得見牙不見眼。
人潮洶涌,江嶼一手托著女兒,另一條手臂始終穩穩環在趙盼兒身側,像一道移動的屏障。江嶼高大的身形在擁擠中不動如山,為妻女辟開一方從容空間。趙盼兒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護持的手臂上,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份沉穩的力量。
“爹爹,安安想給布老虎掛個鈴鐺!”安安眼尖,瞧見了旁邊賣小飾物的攤位。
“好。”江嶼應著,抱著女兒轉身。就在此刻,一股大力猛地從斜后方撞來!一個提著沉重食盒的小沙彌收腳不及,眼看就要撞上趙盼兒!
江嶼眼神一凝,反應快如閃電。環著妻子的手臂瞬間發力,將趙盼兒往自己懷里一帶,同時肩頭微沉,硬生生用半邊身子承受了那記沖撞。食盒蓋子“哐當”掀開,滾出幾個白胖饅頭。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小沙彌嚇得臉色發白,慌忙合十道歉,手忙腳亂去撿饅頭。
趙盼兒驚魂稍定,靠在江嶼胸前,江嶼的手臂依舊穩穩圈著她。“沒事吧?”江嶼低頭問,聲音低沉,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掃過。
“沒事,”趙盼兒搖頭,看向狼狽的小沙彌,“小師父下次當心些。”
小沙彌連聲道歉,抱著食盒匆匆跑了。江嶼的目光卻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不遠處廊柱下。
相國寺主持慧明大師正被幾位衣著光鮮的富商簇擁著,手捻著佛珠,微微頷首聽著對方說話,姿態超然,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矜持。
一位商人雙手奉上一個沉甸甸的錦囊,慧明眼皮微垂,身旁的知客僧便熟練地接了過去,動作流暢自然。
江嶼收回目光,神色如常,仿佛只是看了場尋常街景。“走,給安安的布老虎挑鈴鐺去。”他托了托肩頭的女兒。
江嶼其實對這種現象不喜,但只要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就裝不知道,因為存在即是合理,在這很多現象都沒辦法用科學解釋的年代,這也是百姓來尋求一絲感情寄托的地方。
相國寺主持慧明大師被幾位衣著光鮮、滿面堆笑的富商簇擁著。為首的王員外正躬著身,語調諂媚:“大師佛法精深,德澤廣被!上月為家母做的水陸道場,效果靈驗無比!家母病體竟大有起色!這都是托大師的洪福啊!”旁邊幾位也連聲附和:“正是正是!”“大師真乃活菩薩!”
慧明大師手捻著光滑的佛珠,眼皮微垂,臉上掛著一種超然而疏離的微笑,仿佛云端俯視眾生。微微頷首,只淡淡吐出一個字:“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另一位李姓富商趁機雙手奉上一個沉甸甸、繡工繁復的錦囊,語氣近乎懇求:“大師,這是鄙人一點微末心意,供佛前添盞香油,祈請大師閑暇時再為家宅誦經祈福,保佑生意興隆,闔家平安……”腰彎得很低,姿態放得極低。
慧明大師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從鼻腔里輕輕“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身旁侍立已久的知客僧心領神會,立刻上前一步,動作熟練而流暢地接過了錦囊,仿佛這已是演練過千百遍的尋常流程。整個過程,慧明大師捻動佛珠的手指節奏都未曾改變分毫,那份矜持與超然,與富商們的殷勤熱切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大雄寶殿側廊,香火繚繞。慧明大師剛打發走富商們,正欲轉身,目光隨意掃過廊下。當掠過那個抱著孩子、側身護著妻子的青衫男子時,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滯!那串價值不菲的紫檀念珠差點脫手!臉上的超然與矜持瞬間崩解無蹤!
“相……”一個“爺”字硬生生卡在喉嚨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又迅速涌上一股難以掩飾的驚惶。慧明幾乎是下意識地撥開身前的香客和隨侍的知客僧,幾步搶到江嶼一家面前,雙手合十,腰深深地彎了下去,幾乎成了一個直角,聲音帶著極力壓抑卻依然明顯的緊繃:
“阿……阿彌陀佛!不知江……江檀越大駕光臨!貧僧慧明,有失遠迎!罪過!罪過啊!”慧明身后的知客僧們看清是江嶼,呼啦啦躬身垂首,大氣不敢出,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引得周圍香客紛紛側目,竊竊私語。
慧明在一些活動上見過江嶼,也從側方面知道江嶼是不信這些,甚至隱隱還帶著一些反感,要是被江嶼看見剛剛的場景,一個不高興,寺可能沒什么事,但是他這個主持說不定就干不下去了。
江嶼微微蹙眉,手虛虛一抬:“大師不必多禮。攜妻女賞燈,本不欲驚擾佛門清凈。”
慧明這才敢稍稍直起身,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笑容都有些發僵:“檀越言重!言重!您與夫人、千金駕臨,實乃鄙寺蓬蓽生輝!佛祖庇佑!佛祖庇佑!”連忙側身引路,姿態放得極低,“此處喧雜,恐擾了貴眷清興。請檀越、夫人移步后院精舍稍歇!貧僧即刻命人奉上清茶素點!”
江嶼看了一眼懷中有些懵懂的女兒,又望了望趙盼兒。趙盼兒微微點頭。江嶼這才淡淡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