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御苑再逢·心照不宣語還休（第1頁）

遷居芷蘭軒已過旬日。在太醫(yī)的精心診治和規(guī)律飲食的調(diào)養(yǎng)下，武媚的身子雖仍顯單薄，但已大見起色。蒼白的臉頰漸漸有了些許血色，久纏不去的咳嗽也減輕了許多，不再是那副仿佛隨時會咳碎的模樣。身上那件藕荷色的宮裝也不再顯得空空蕩蕩，隱約勾勒出少女日漸恢復(fù)的窈窕曲線。

這一日，午后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灑在庭院中，連帶著空氣里的寒意也似乎被驅(qū)散了幾分。伺候的宮女輕聲勸道：“才人，今日天氣晴好，不如到外面走走？御苑紅梅塢的梅花這幾日開得正好，透透氣于身子也好。”

武媚本有些猶豫，她深知自己身份敏感，不愿多生事端。但被困囿已久，對陽光和生機的渴望終究戰(zhàn)勝了謹慎。她略作梳洗，披上那件已然細心漿洗整理過的銀狐斗篷——這是她如今最珍視的物件之一——并未多帶隨從，只讓一名小宮女遠遠跟著，便信步出了芷蘭軒，朝著御苑紅梅塢的方向行去。

紅梅塢位于太液池一側(cè)，因地勢略高，植有數(shù)十株品種名貴的紅梅。此時正是盛放時節(jié)，虬枝嶙峋的梅樹上，點點紅萼如同胭脂凝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盛開，在冬日澄澈的藍天和尚未融盡的殘雪映襯下，顯得格外嬌艷奪目，冷香浮動，沁人心脾。

武媚漫步其間，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冽芬芳的空氣，只覺得胸中積郁已久的濁氣都為之一清。她在一株開得尤其繁盛的老梅前駐足，微微仰頭，欣賞著那冰雪之中迸發(fā)出的熾烈生命力，眼神專注而寧靜，唇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陽光勾勒著她清麗的側(cè)影和纖長的睫毛，病后的柔弱為她平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風(fēng)致，而那眼底深處歷經(jīng)磨難后沉淀下來的堅韌與通透，又讓她與周圍那些單純賞花嬉戲的宮嬪顯得截然不同。

她正沉浸在這片梅色冷香之中，忽聽得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以及內(nèi)侍壓低嗓音的提醒：“殿下，這邊紅梅開得甚好……”

武媚心下一動，倏然回頭。

只見不遠處的小徑上，晉王李治正緩步而來。他身著天青色常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身形清瘦，面容依舊帶著幾分書卷氣的蒼白，但眉宇間卻比上次雪夜相遇時多了幾分沉靜與明朗。他顯然也是被這梅景吸引而來。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怔。

李治顯然沒料到會在此處遇見她。他的目光迅速掠過她身上那件眼熟的斗篷，落在她明顯好轉(zhuǎn)的氣色和那雙恢復(fù)神采的明眸上，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與訝異，隨即化為一種溫和的、略帶局促的禮貌。

武媚更是心頭一緊，連忙斂衽行禮，垂下眼瞼：“奴婢參見晉王殿下。”聲音雖仍帶著一絲病后的柔弱，卻已清晰平穩(wěn)了許多。

“武……武才人不必多禮。”李治虛扶了一下，聲音溫和，“才人身子可大好了？”他問得直接，語氣中的關(guān)切卻真摯自然。

“勞殿下動問，已無大礙了。”武媚輕聲回答，依舊低著頭。

一陣微妙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梅香浮動，陽光靜好，周圍只有風(fēng)吹過梅枝的細微聲響和遠處宮人的低語。

還是李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轉(zhuǎn)向那株繁盛的紅梅，似在尋找話題：“今年這紅梅……似乎開得格外好。”

“是，”武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輕聲道，“冰雪愈寒，其色愈艷，其香愈清。倒是應(yīng)了那句‘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她此話本是無心，只是觸景生情。然而聽在李治耳中，卻仿佛別有一番深意。他不由再次看向她，只見她凝視梅花，側(cè)臉線條柔和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倔強，仿佛那詩句說的不僅是梅花，更是她自身這段時日的寫照。

“才人好見解。”李治頷首，語氣中帶著欣賞，“萬物皆然。逆境雖苦，卻能磨礪心志，淬煉精華。”他這話，似在評梅，又似在寬慰她。

武媚心中微微一動，終于抬起眼，看向李治。陽光下的少年親王，眼神清澈溫和，并無絲毫居高臨下的憐憫，只有一種平等的、甚至帶有一絲同道中人般的理解。她看到他眼底那抹未能完全掩飾的、因政務(wù)勞累留下的淡淡青影，想起聽聞他近日為民事奔波，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復(fù)雜的感慨。

“殿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說道，“雪夜贈衣贈爐之恩，奴婢……一直未曾有機會叩謝。”她再次斂衽，這一次，謝意真誠無比。

李治連忙側(cè)身避讓，語氣略顯急促：“才人言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倒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倒是才人如今安好，便是最好。”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份欲言又止的關(guān)懷，那份為她處境改善而由衷感到的高興，卻清晰地傳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