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的提議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靜心苑激蕩起層層波瀾。風險與機遇赤裸裸地擺在面前,需要決斷。
衛珩沉默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他修長蒼白的手指反復摩挲著那本已然泛黃的《金石譜》孤本,書頁邊緣的毛刺仿佛也硌在他的心頭。這本是他母親遺物中為數不多的、與風雅沾邊的物件,承載著一些模糊的、關于母親也曾有過閑情逸致的溫暖記憶。如今,卻要將其作為一枚棋子,投入兇險的棋局。
“公子,”墨玄低聲提醒,“蕭硯此人,深不可測。此舉或將我們完全暴露于安陽長公主乃至陛下眼前,若稍有差池……”
“我知道。”衛珩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久病的沙啞,卻異常平靜,“但這是目前最快、也可能是唯一能接近云岫閣的方法。張鴻用命換來的線索,不能斷在這里。”他抬眸看向綿綿,目光深邃,“而且,我們并非全無準備。蕭硯有他的目的,我們亦可利用他的資源。關鍵在于,如何將這金石之好,演得足夠真,足夠讓長公主心動。”
綿綿迎上他的目光,重重點頭:“我明白。長公主愛石成癡,投其所好,貴在‘真誠’二字。我們不能顯得太過急功近利。”
計劃就此定下。衛珩讓福伯找來最好的錦盒,將那本《金石譜》小心裝裱,并親自撰寫了一封措辭謙遜、卻不失風骨的信函,以病弱之軀不便親往為由,懇請綿綿代為呈送長公主,言明此書乃偶然所得,不敢私藏,愿贈予真正懂其價值的知音。
信和書都準備好了,但如何確保這敲門磚能送到長公主面前,并被重視?安陽長公主府門庭若市,每日遞帖子送禮的人不知凡幾,尋常之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就在此時,顧惜朝風風火火地跑來,提供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信息:“我打聽過了!長公主府那位負責收受禮單、安排覲見的內監總管,有個侄子在京兆尹衙門當差,前陣子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了上官,正愁沒門路疏通!或許可以從這里入手!”
這真是一個柳暗花明的消息!衛珩立刻讓墨玄去辦,不動聲色地通過顧惜朝的關系,幫那個侄子解決了麻煩,卻并未直接提及長公主府之事,只說是顧惜朝念在同袍之誼順手幫忙。這份人情,自然而然會傳到那位內監總管耳中。
果然,兩日后,當綿綿遞上拜帖和裝著《金石譜》的錦盒時,過程異常順利。內監總管親自接待,態度客氣,仔細查看了錦盒和信函,尤其是看到落款是“衛珩”時,眼神微動,恭敬道:“阮姑娘放心,奴才定會親自呈到長公主殿下面前。”
等待回音的日子,每一刻都顯得格外漫長。綿綿表面鎮定,依舊每日看書習字,打理花草,內心卻如同繃緊的弦。衛珩則更加沉默,大部分時間待在書房,對著那幅越來越清晰的、關于母親舊案的關系圖沉思。
第三日傍晚,長公主府終于來了回音。來的不是普通仆役,而是長公主身邊一位頗有體面的嬤嬤。嬤嬤面帶笑容,對綿綿道:“阮姑娘,殿下看了衛公子的信和書,十分欣喜,連贊衛公子雖在病中,仍有此雅趣高義,實屬難得。殿下明日午后在府中賞玩新得的幾塊太湖石,想請姑娘過府一敘,當面謝過贈書之情。”
成功了!
綿綿強壓住心中激動,恭敬應下。送走嬤嬤,她幾乎是跑著回到書房,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衛珩。
衛珩蒼白的臉上也終于有了一絲血色,他握住綿綿的手,低聲道:“第一步,成了。明日,一切小心。長公主精明,切不可操之過急,見機行事。”
翌日,綿綿再次盛裝,乘馬車前往長公主府。這一次,心情與去醉仙樓時截然不同,少了幾分偽裝,多了幾分真實的緊張與期待。
長公主府的花園內,幾塊形態奇崛、孔洞玲瓏的太湖石已然擺放妥當。安陽長公主今日穿得較為隨意,正與一位須發皆白、氣質清癯的老者對著石頭指點點,相談甚歡。見到綿綿,長公主笑著招手:“阮家丫頭來了,快過來,正好聽聽李老先生的高見,這位可是京城鑒賞金石的第一大家!”
綿綿心中微凜,長公主果然不是易與之輩,上來就請了專家,顯然是要考校她,或者說考校衛珩。她穩住心神,上前恭敬行禮,然后安靜地站在一旁,聆聽那位李老先生侃侃而談,從太湖石的“瘦、皺、漏、透”講到其形成典故,引經據典,學識淵博。
長公主聽得頻頻點頭,偶爾問上幾句,目光卻不時掃過綿綿,觀察她的反應。
綿綿凝神靜聽,并不插話,直到李老先生講到一處關于靈璧石音律的典故時,她才根據衛珩事先的提點,輕聲接了一句:“老先生博聞強識,小女子佩服。曾聞前朝《云林石譜》有載,靈璧叩之音脆,然其聲清濁亦與開采水脈相關,不知是否如此?”
她聲音不大,卻恰到好處,既展示了所知,又帶著請教的口吻,顯得謙遜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