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落了一夜,清晨推窗時,檐角的冰棱還掛著細碎的雪沫,風一吹,涼絲絲的雪粒撲在地上,轉眼就化了。
外面已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寒氣卷著雪子打在窗欞上噼啪響,可蕓瀾苑里燒著地龍,暖融融的熱氣裹著淡淡的熏香,將那點凜冽隔得干干凈凈。
綿綿如今身子越發沉重,連在廊下走幾步,都得扶著朱紅的廊柱慢慢走。宋嬤嬤更是盯得緊,飲食上是頓頓按著張老太醫的方子來,甜的咸的都掐著量,就連綿綿偶爾嘆口氣,宋嬤嬤都擔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照料得無微不至。
這日晌午,綿綿在榻上小憩,沒一會兒便覺小腿脹得慌,低頭一瞧,腳踝處腫得像發面饅頭,她靠在引枕上,輕輕揉著浮腫的小腿,指尖按下去,便是一個淺淺的窩,半天才彈回來。
正揉著,外頭傳來腳步聲,是衛珩回來了。他一進門瞧見綿綿揉腿的模樣,眉頭便倏地蹙了起來,揮手讓端茶的丫鬟都退下,自己大步走到榻尾坐下,伸手便要去碰她的腿。
“我來。”他聲音低沉,說著便將綿綿的腿輕輕擱在自己膝上,掌心先在自己身上搓了搓,待捂熱了,才慢慢替她按摩。
他的手掌寬厚,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按在肌膚上微微發糙,指法遠不如宋嬤嬤專業,捏捏揉揉的,時而重了些,見綿綿蹙眉便立刻放輕,時而又輕得跟撓癢似的,透著股笨拙的小心,可那股子真摯的關切,卻順著掌心一點點傳了過來。
“張老太醫上月便說過,孕中水腫是常事,你莫要擔心。”他垂著眼,目光落在她因浮腫而緊繃的肌膚上,眉峰擰成了個小小的川字,語氣里藏著心疼。
綿綿抬眼瞧他,他的側臉輪廓利落,下頜線繃著,平日里俊秀的眉眼此刻滿是擔憂,陽光從窗欞漏進來,在他發梢鍍了層金邊。
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方才那點酸脹不適散了大半,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柔聲道:“有夫君在,我哪里會擔心,便是天塌下來,你也會替我頂著的。”
衛珩被她指尖一碰,渾身的冷硬便都軟了,握著她小腿的手動作慢了些,“你就會說好話哄我。”雖是吐槽的口吻,但他臉上的笑意透露出他的好心情。
按摩了約莫一刻鐘,他忽然想起什么,“關于孩兒的名字,我這幾日翻了不少書,略有幾個想法,你聽聽看。”
綿綿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撐著身子坐直了些,靠在引枕上,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星子,忙道:“夫君快說說。”
衛珩沉吟道:“若是男孩,我想了三個字。‘宸’字,取其尊貴廣廈之意,望他胸襟如天地開闊,立身行事皆持正不阿;‘睿’字,是盼他聰慧明達,能辨是非曲直;‘謙’字,則愿他一生謙遜有禮,溫潤如玉。”
他頓了頓,看向綿綿的肚子,聲音不自覺地又放柔了幾分,“若是女孩……‘玥’字,乃神珠,寓意珍貴美好;‘寧’字,盼她一生安寧順遂;‘舒’字,望她心境舒朗,自在安然。”
說罷,他走到案前,拿起狼毫筆,沾了濃墨,在宣紙上寫下這六個字。筆鋒沉穩有力,墨色濃艷,一個個字立在紙上,端的是周正大氣。
綿綿湊過去,手指輕輕點著紙上的字,一字一頓地念:“宸、睿、謙、玥、寧、舒……”每個字都裹著父母的殷切期盼,落在耳里,軟乎乎的甜。
她歪著頭看他,眼底帶著點狡黠的俏皮:“都是極好的字,寓意又深,念著也順口,可偏偏夫君挑了這么多,倒叫我挑花了眼,這可如何是好?”
衛珩見她喜歡,眼底的笑意漫了出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掌心蹭到她鬢邊的碎發,溫聲道:“不急,離孩兒落地還有些時日,咱們慢慢斟酌,若是想不著更好的,便從這幾個里頭選,若是想到了,再換便是。”
二房衛芷蘭與方編修的親事,因著雙方都有意,進展便快得很。
方編修先是請了京中有名的官媒,備了薄禮來國公府二房提親,李氏這回倒是沒端著國公府二奶奶的架子,拉著官媒的手說了半晌的話,滿口應下了這門親事。
方家在京中沒什么親戚,那些繁瑣的禮節便都從簡了,只等著擇定吉日下聘。
李氏如今倒是真的放平了心態,不再像從前那般一心追求體面,反倒像個真正為女兒打算的慈母。
她親自去了綢緞莊,挑陪嫁的布料時,不再專揀那些繡滿金線的錦緞,反倒選了些耐磨的杭綢、素凈的緙絲,嘴里還念叨著:“方編修是讀書人,家里不比咱們國公府,芷蘭嫁過去要學著過日子,這些料子實穿,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強。”
她甚至還帶著管事,在京中看了幾處小宅院,想著給小兩口置辦個安身之所,嘴里說著:“總不能讓芷蘭嫁過去,還跟著姑母擠在一處,有個自己的宅子,日子才過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