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過后,年味便一日濃過一日。衛國公府內各處門戶貼上了簇新的灑金桃符,廊下紅燈籠一串串掛起,燭火映得雪光都暖了三分。
下人們換了青布鑲紅邊的新衣,捧著年貨往來時,臉上的笑都比往日真切,唯有蕓瀾苑,那股子喜慶里摻著幾分繃得緊緊的期待,還有壓不住的緊張。
綿綿的身孕已足九個月,按宋嬤嬤的推算,在正月十五前后,這孩子就得落地。她的腹部高高聳起,身子沉重得起身時需要青黛、丹桂一左一右攙著,腿腳浮腫得厲害,宋嬤嬤特意讓人做了雙軟底布靴,可過幾日再試,腳踝腫得連靴筒都塞不下。
夜里更難熬,胎兒壓得她腰骨發酸,翻個身都要喘半天,往往剛瞇盹片刻,就被胎動攪醒,眼底下泛著淡淡的青,卻總笑著對人說“不打緊”。
宋嬤嬤如今幾乎是十二個時辰不離左右,夜里就睡在內室外間的榻上,隨時聽候動靜。
青黛、丹桂、小滿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將產房里的褥子曬得蓬松柔軟,剪刀、紗布反復消了毒,連嬰兒的小襁褓都疊得整整齊齊,每日都要檢查三遍。
穩婆劉婆婆和李婆婆以及乳娘趙氏也被正式接到府中,安置在緊鄰蕓瀾苑的廂房,隨時待命。劉婆婆和李婆婆每日給綿綿摸肚子確認胎位,教她些生產時的換氣法子。
臘月二十八那日,老夫人裹著白狐斗篷親自來了蕓瀾苑。她進了內室見綿綿氣色尚可,只是行動艱難,先摸了摸綿綿的手,又輕輕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動作輕得像怕驚著里面的孩子。
“好孩子,瞧這肚子沉的,往后越發要仔細些。”老夫人拉著她的手不放,眼角的皺紋都透著疼惜,“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管開口,萬事都以你和孩子為先。”
說罷她轉頭看向立在一旁的宋嬤嬤,滿是托付的鄭重:“嬤嬤是經過事的,一切就全托付給你了。若是有半分不妥,不管天多晚,立刻讓人報我,不必拘著什么規矩時辰。”
宋嬤嬤躬身應下,脊背挺得筆直:“老夫人放心,老奴定當竭盡全力,護少夫人和小主子周全。”
衛珩更是把外間的事推得干干凈凈,連族中年底的祭祖事宜也大多交由族老、父親和福伯操辦,祭祖時的司儀也讓衛瑯代勞了。
他日日守在蕓瀾苑,要么坐在床邊看書,要么就陪著綿綿在暖閣里慢慢走。只是那書翻來覆去總在一頁,目光也常落在綿綿微蹙的眉頭上,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指尖會不自覺地攥緊,泄露了他內心的擔憂和緊張。
這日,綿綿午睡醒來,見他正坐在床邊看書,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顯然是在出神。
“夫君,”她輕聲喚道,伸出手。衛珩立刻放下書,握住她的手,“可是哪里不適?”
綿綿搖搖頭,溫婉一笑:“沒有。只是看你眉頭皺著,在想什么?”
衛珩一怔,才發覺自己又走神了。他挨著床邊坐下,將綿綿微涼的手攏在掌心,寬厚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暖著那點寒氣。
沉默了片刻,他低聲道:“沒什么,就是盼著你生產時能順順利利的,少受些苦。”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感到時間如此漫長又如此迫近,那種無法掌控、只能等待的感覺,于他而言甚是陌生,也愈發煎熬。
綿綿看著他眼底藏不住的紅血絲,定是昨夜又沒睡好,她反握住他的手,指尖輕輕刮了刮他的掌心,語氣溫柔又堅定:“有你在,有宋嬤嬤和兩位穩婆,還有張老太醫,我什么都不怕。再說,咱們的孩子乖著呢,定不會讓我太辛苦。”
年三十,衛國公府依例設了家宴。
因著綿綿身子不便,老夫人特意吩咐,將宴席設在離蕓瀾苑最近的攬月花廳,桌椅都比往日矮些,在綿綿的座位上墊了三層棉墊,還讓綿綿略坐坐便可回去休息。
眾人入席時,目光都先往她那邊瞟,衛芷晴端著茶杯過來,聲音輕柔:“大嫂,我以茶代酒,祝你新年安康,早日與小侄兒見面。”衛芷蘭也跟著湊過來,晃著杯子笑:“大嫂放心,等小侄兒出來,我天天給她梳小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