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之夜的喧囂與驚險,隨著晨光的降臨漸漸沉淀。
衛國公府的朱紅大門外,昨夜殘留的爆竹紙屑已被掃凈,府內廊下懸掛的花燈雖依舊依舊鮮艷,但氛圍已與昨日截然不同,一種混合著疲憊、喜悅與劫后余生的寧靜彌漫在空氣中。巡院的小廝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蕓瀾苑那方新生的暖意。
蕓瀾苑如今無疑是府中的絕對中心。
晨曦從菱花窗透進來,給內室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光。綿綿經過一夜的煎熬與奮力,此刻正沉沉睡著,臉色雖仍透著蒼白,呼吸卻勻凈綿長,連蹙著的眉峰都舒展開來,是耗盡心力后的松弛。
張老太醫剛把完脈,將脈枕輕輕放回案上,聲音壓得極低:“少夫人脈象平穩,氣血雖虛,但底子好,好生將養一月,保管能恢復如初?!?/p>
宋嬤嬤正用銀匙舀著參湯試溫,聞言連忙福身:“有勞張太醫,您開的方子老奴都記下了,定按囑咐來?!?/p>
她轉身走到榻邊,掖了掖綿綿頸側的被角,目光掃過床腳的惡露布巾,又輕輕摸了摸綿綿的手背,確認溫熱才放下心來。
緊鄰床榻的梨花木搖籃里,初生的衛璋被裹在繡著百子圖的明黃襁褓中,小家伙似乎也累了,小臉粉嘟嘟的,閉著眼睡得香甜,偶爾咂咂小嘴。
引得在旁看顧的丹桂“噗嗤”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用口型對小滿說:“你瞧小少爺多可愛?!毙M捧著溫水帕子,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輕輕點頭,連換帕子的動作都慢得怕驚著孩子。
衛珩幾乎一夜未眠,眼底帶著血絲,卻毫無倦意。他先走到床邊,仔細查看了綿綿,確認她只是熟睡,并無大礙,這才走到搖籃邊,俯身凝視著里面的小生命。
晨光正好落在孩子臉上,能清晰看見那層細軟的胎發,像撒了把碎金,微微翕動的小鼻子,連鼻頭上的細小絨毛都看得分明,以及那略顯狹長的眼線,竟和自己如出一轍。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踏實感充盈著他的胸腔。
衛珩喉結滾動了一下,伸出手指,極輕極輕地碰了碰孩子溫熱的臉頰,那柔軟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顫,隨即化為滿腔的柔情與守護之意。
“世子爺,您也去歇歇吧,”宋嬤嬤聲音壓得極低,“這里老奴和丫頭們盯著呢,少夫人一醒就派人叫您?!?/p>
衛珩搖了搖頭,目光依舊膠著在妻兒身上:“無妨?!彼D了頓,補充道,“我守著更安心?!贝丝虥]有什么事能讓他離開。
巳時初,院外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老夫人由丫鬟扶著,身后跟著衛琮,兩人腳步都比平時快了三分,卻特意放輕了動靜。
老夫人一進內室,目光先落在綿綿身上,見她睡得安穩,才松了口氣,這才快步走到搖籃邊。
看著襁褓中那小小的、紅潤的臉龐,老夫人眼眶瞬間就濕了,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的心肝寶貝重孫兒!瞧瞧這小模樣,眉清目秀的,多齊整!跟珩哥兒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這睡覺攥拳頭的架勢都一樣!”
衛琮也湊上前,平日里總是緊抿的嘴角此刻揚著,捻著胡須點頭:“哭聲洪亮,是個健壯的小子!衛璋,玉璋之兆,好名字!”他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塊暖玉,上面刻著“長命百歲”,輕輕放進襁褓里,“給咱們璋兒壓驚?!?/p>
兩人圍著搖籃看了足有一炷香,老夫人一會兒摸孩子的小手,一會兒問宋嬤嬤“璋兒可愿喝趙乳娘的奶”,連綿綿每日該喝幾碗雞湯都細細叮囑。得知一切妥當,她當即拍板:“蕓瀾苑上下,賞三個月的月錢!兩位穩婆和趙乳娘,每人一個一百兩銀子的紅封!”
消息傳開,各房陸續都揣著禮品前來道賀。二房李氏領著衛芷晴、衛芷蘭,衛芷晴手里還抱著個繡著兔子的小肚兜,輕聲道:“給小侄子的,祝他平平安安?!?/p>
三房衛琛夫婦帶著衛琢和衛芷君前來,衛芷君扒著搖籃邊看了半天,小聲問:“娘,侄兒什么時候能跟我玩?”逗得眾人都笑了。見綿綿需要靜養,也未多打擾,大家都只隔著屏風道賀。
整個衛國公府都沉浸在新添丁口的巨大喜悅之中,可衛珩心里的弦卻沒松。午后見綿綿翻了個身,依舊睡得沉,他悄悄退到外書房。墨玄早已候在那里,垂手立在陰影里,勁裝下擺還沾著點未洗凈的泥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