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庫穹頂?shù)谋膺€在往下滴著水珠,混著篝火的熱氣在半空凝成白霧。
老鐵顫巍巍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油紙上洇著深褐色的漬,他掀開時凍得通紅的手指直打擺子:“去年……去年給閨女陪嫁藏的半撮醬油,就剩這點兒了。”
陸遠接過來時,油紙窸窣響得像秋末的蟬。
他蹲在簡易灶前,鐵皮鍋架在三塊碎磚上,灶心玉在鍋底閃著暖黃的光——這玩意兒自打跟著他,就總在該干活兒的時候格外積極。
米漿倒進鍋里的瞬間,玉紋“嗡”地一顫,滾水立刻翻騰出雪白的泡,混著醬油的咸香“呼”地漫開,凍得發(fā)木的鼻尖突然就酸了。
“來,趁熱。”陸遠端著陶碗挨個遞。
老鐵捧著碗的手抖得厲害,渾濁的眼珠盯著粥里浮著的油星子,突然“吧嗒”掉了滴淚進去:“我老伴兒走前……就給我熬了這么一碗。”旁邊蹲個穿破棉襖的小娃娃,吸溜著鼻子把臉埋進碗里,睫毛上還掛著冰碴子:“比我媽煮的……比我媽煮的甜。”
沒人說話,只有陶碗相碰的輕響和克制的抽噎。
直到“咚”的一聲悶響——小灰直挺挺跪在陸遠腳邊,膝蓋砸在凍土上的動靜驚得篝火跳了跳。
他眼眶紅得像要滴血,喉結上下滾動:“我記起來了……雷震隊長臨死前,血沫子糊著嘴跟我說,‘別信火種……他們用灰養(yǎng)火’。”他抓起陸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還留著被冰錐刺穿的疤,“我們都他媽被騙了,他們拿您做的飯當引子,說是能讓‘火種’生根,其實是拿活人當肥料!”
陸遠的手頓在半空。
他望著小灰臉上未干的淚痕,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這小子時,他舉著槍破門而入,眼神冷得像冰庫里的刀。
現(xiàn)在那眼神碎了,露出底下燒紅的炭——和雷震被活埋前塞進口里的蛋炒飯一個溫度。
“霜兒。”他轉頭喊正在檢查冰面的凌霜。
女武神的劍穗還滴著水,發(fā)梢結的冰碴子早化了,此刻正蹲在冰面邊緣,指尖撫過一道焦黑的劃痕。
聽見呼喚,她抬頭時眉峰微蹙:“閻羅沒走。”她抽出腰間短刃,輕輕挑起插在冰里的半截鍋鏟——金屬表面還沾著暗紅的血,“他留了這個。”
陸遠接過鍋鏟,指腹蹭過刃口的缺口。
這造型他熟,上個月給隔壁早點攤老張修過類似的——是用廢鐵爐的邊角料打的,便宜耐用。
可此刻這半截鏟子上纏著黑灰,像被什么邪火舔過。
“他在等。”凌霜站起身,劍鞘磕在冰面上發(fā)出清響,“等你去找他。”
陸遠望著穹頂裂縫外飄進來的雪粒子,突然笑了:“他當然知道我會去。”他從兜里摸出塊焦黑的飯團殘渣,表面還沾著暗紅的血漬——是從雷震埋身的凍土底下刨出來的,“這孫子被活埋前,硬把我給他打包的蛋炒飯塞嘴里,跟我說‘告訴陸老板,這飯真他媽燙喉嚨’。”他把飯團塞進嘴里,焦苦混著鐵銹味直竄天靈蓋,眼前又閃過那片凍土下的黑暗,雷震染血的手死死攥著飯包,“到死都記著打包,我能不去嗎?”
“因為有些賬,得當面算。”他舔了舔被焦飯硌破的嘴唇,“比如為啥拿我做的飯去埋人。”
山崖邊的風突然大了。
石老九的石杖點地聲像敲在人心上,“咚、咚、咚”三聲,積雪簌簌往下落。
老人不知何時站在冰庫破口處,身上的粗布褂子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面褪色的旗:“三聲鐘響已過,人心復燃。”他瞇眼看向篝火旁互相摟抱的人群,“可火若無根,終將再熄。”
“老石頭你又賣關子。”陸遠搓了搓手,“阿灶那老頭選我當傳人,不就圖我手藝好?”
“錯。”石老九的石杖重重一頓,震得冰面裂開細紋,“他選你,是因為你肯為陌生人流淚。”
“我那是切洋蔥嗆的!”
“那日雷震被埋,你蹲在凍土上扒了三個時辰,指甲縫里全是血。”石老九沒接他的茬,目光像刀,“閻羅曾是我同門,他也信過‘食可安邦’。直到他親手埋了第一個徒兒——那孩子臨死前求他,說想再吃口師父做的陽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