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悶響像敲在人心上的鼓,一下比一下急。
石老九的枯瘦手指深深摳進雪地,拐杖尖在青石板上鑿出細碎的白痕,胡須上的雪粒簌簌落進領口,他卻渾不在意,額頭幾乎要貼到殘碑上,喉間發出的聲音像老樹根在巖縫里抽芽:“歸墟爐。。。歸墟爐的余溫,竟順著灰心井爬上來了。。?!彼麥啙岬难劬ν蝗涣恋皿@人,手忙腳亂去摸懷里的銅燈,燈芯剛沾到飄來的飯香熱氣,“噗”地竄起豆大的火苗,映得他臉上皺紋都在發抖。
陸遠的玄鐵鍋“嗡”地輕鳴,掌心的灶心玉燙得像剛從油鍋里撈出來的糖塊。
他盯著鍋底——原本積著的灰燼不知何時動了,細灰像被無形的手捏著,歪歪扭扭拼出三行字:“井下有灶,灶中有魂,魂喚傳人?!?/p>
“我就說這井里不對勁!”他后槽牙一咬,突然想起方才千里外那些突然饞蛋花湯、念紅豆粥的人——原來不是巧合,是有人在下面憋著勁,想用他的飯香當蓋子,把真正的火種悶滅!
“合著他們不是要燒我,是怕我這鍋滾得太歡,把底下壓著的火給掀起來?”他捏著鍋鏟的指節發白,又突然咧嘴笑了,“成啊,正好我最近缺口新灶,下去給它通通風?!?/p>
“你要下去?”凌霜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側,劍鞘撞在井沿上發出清響。
她發梢的水珠子還掛著熱氣,可眼底的冷意比雪還重——方才從井里躍出時,她分明觸到了那股熱氣里藏著的東西,像被埋了千年的炭火,只等有人吹口氣就燒起來。
陸遠把鐵鍋往腰上一挎,抄起墻角的火把晃了晃:“飯都燒到鍋底了,我不去救火,難道等它糊了再收尸?”他彎腰拍了拍蹲在旁邊發怔的小灰,“走了兄弟,給你看個大場面——保準比你當年拆的炸彈刺激。”
溶洞往下的通道窄得像被人拿菜刀削過,巖壁上的銘文歪歪扭扭,全是“斷味”“絕情”“焚心”之類的鬼畫符。
陸遠舉著火把一照,突然發現那些字不是刻上去的,是用指甲摳的——指甲縫里還嵌著血渣,不知道多少人在這兒掙扎到死。
“咳。。。咳。。?!毙』彝蝗货咱勚苍趲r壁上,七竅滲出細血絲,眼球往上翻得只剩眼白,嘴里機械地重復:“清除情感。。?;貧w純凈。。?!彼氖种干钌钇M掌心,血珠滴在“斷味”兩個字上,把刻痕都泡軟了。
“老規矩?!标戇h立刻把掌心按在小灰天靈蓋,灶心玉燙得他直抽冷氣——這小子的意識里全是亂碼,像被人拿橡皮擦過的作業本。
他咬著牙催動功德,一段紅燒肉的記憶順著掌心灌進去:油星在熱鍋里“噼啪”爆裂,冰糖在鏟子尖化成琥珀色的糖色,蔥段剛入鍋就散出甜絲絲的香。。。
小灰突然渾身劇烈抽搐,指甲在巖壁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他猛地睜大眼睛,血絲里映著火把的光,吼得整個溶洞都在顫:“雷震隊長!你說過。。。只要還能想吃,就還沒輸!”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沖陸遠露出個歪歪扭扭的笑,“哥。。。我聞見你燉肉的味了,香得我胃都疼。”
陸遠拍了拍他后背:“現在你不是‘被洗者’,你是第一個醒過來的哨兵——等會要是看見什么妖魔鬼怪,記得幫我掀鍋蓋?!?/p>
越往下走,溫度越高。
等走到最底層,陸遠的額角都滲出汗了。
可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涼透——一座由白骨堆成的圓形灶臺,每根骨頭都被燒得焦黑,還沾著沒擦干凈的飯粒。
灶臺中央插著把斷裂的舊鍋鏟,木柄上的刻痕他再熟悉不過——是雷震總說“用順手了”的那把。
灶坑邊緣擺了一圈陶碗,每個碗里都凝著塊焦黑的飯團。
陸遠湊近一看,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那飯團里的米,是他給流浪漢的“童年那一口”,是韓川搶的糖炒栗子配的白米飯,是貧民窟瘦男孩捂熱的半塊饅頭。。。全是他曾治愈過的人,被人強行灌下“斷味丹”后,最后一口飯的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