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三十七口灶的銅沿時,陸遠的藍布圍裙被火星子燎出個小窟窿。
他蹲在最中間那口灶前,手指敲了敲裝紙條的鐵皮桶——里頭的紙團早被擠成了亂蓬蓬的蜂窩,有的畫著歪歪扭扭的餃子,有的寫著“阿婆的梅干菜餅”,還有張被口水洇濕的,歪歪扭扭標著“我爸打工前包的最后一頓”。
“這能成?”王奶奶攥著空茶罐湊過來,茶罐底還粘著點梅干菜渣,“我家那口子走得早,我寫的‘腌篤鮮’,他當年總說火候差那么一丁點兒。。。。。。”
“差的那丁點兒,您投紙條時手抖的那下,就是最好的火候。”陸遠抄起漏勺攪了攪大骨湯,湯面浮著層琥珀色的油花,“再說了——”他突然提高嗓門,沖圍過來的鄉親們揚了揚下巴,“誰規定做菜得按菜譜來?
您今兒想吃的,就是最金貴的菜譜。“
人群里傳來個怯生生的童聲:“那。。。。。。我畫的餃子能煮嗎?”扎羊角辮的小丫頭舉著張皺巴巴的紙,紙上的餃子胖得像圓月亮,“我爸去年去南方打工,走前給我包了十個,我數過的,十個!”
“煮!”陸遠把紙條往湯桶里一丟,紙角剛沾到湯面,陳博士的“味脈感應”儀就“滴”地響了聲。
戴眼鏡的科學家推了推鏡片,屏幕上的紅點突然跳到西南方向:“坐標鎖定!
這張’腌蘿卜燉骨‘指向云嶺村,《天工食典》里記著,那是宋代’山珍席‘的發源地。“他話音未落,另一張畫著槐花糕的紙條又讓紅點閃到了黃河故道,”這。。。。。。這是’漕運宴‘的斷代區!“
趙無眠的白胡子抖了抖,枯瘦的手按住陸遠的胳膊:“小友,《食典》里說‘味有定脈,亂則傷魂’,這么多味道混在一鍋。。。。。。”
“您守了半輩子《食典》,該知道真正的味道在人嘴里,不在書里。”陸遠抽回手,抄起鐵鍋往灶上一磕,火星子“噼啪”炸響,“再說了——”他沖小桃眨眨眼,“咱有‘共情催化劑’兜底呢。”
小桃紅著臉舉起手里的陶瓶,瓶里裝著半透明的膠質物,是她用康復期時陸遠教的法子,把三十位食客的“滿足感”熬成的凝露。
這東西往湯里一撒,原本還交頭接耳的鄉親們突然安靜下來,王奶奶摸著茶罐哼起了小調,小丫頭把臉貼在灶臺邊,眼睛亮晶晶的像沾了晨露。
“開火!”陸遠抄起鍋鏟往空中一拋,又穩穩接住,“老周頭剁肉,李嬸揉面,小毛負責撒蔥花——咱們今天不做廚子,做伙夫!”
老屠夫周大爺挽起袖子,案板上的五花肉被他剁得“咚咚”響,每一刀都帶著股子狠勁;隔壁賣菜的李嬸揉面時往面里偷偷塞了把糖,揉著揉著自己先笑了;小毛舉著蔥葉蹦跶,蔥渣掉在陸遠圍裙上,被他順手抹進了湯里。
三十七口灶的熱氣漸漸連成一片,像朵浮在地面的云,裹著梅干菜的咸香、餃子皮的麥香、槐花糕的甜香,往四面八方漫開。
第一鍋“混搭雜燴”出鍋時,蒸汽里的人影都模糊了。
小丫頭舉著碗湊過去,勺子剛碰到嘴唇就猛地一顫,碗“當啷”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眼淚吧嗒吧嗒砸在青石板上:“我爸的手是涼的,他包完餃子摸我臉時,指節冰得像冬天的鐵。
可這湯。。。。。。“她吸了吸鼻子,”是暖的,像他把餃子揣在懷里焐熱了,才端給我。“
王奶奶舀了一勺,筷子在碗邊敲出細碎的響:“我那口子總說我腌篤鮮里的筍干太硬,可這口。。。。。。”她突然捂住嘴,茶罐“哐當”掉在地上,梅干菜渣撒了一地,“是他臨終前說的,‘要是能再吃口你做的腌篤鮮,我閉眼睛也甜’。。。。。。”
陳博士的儀器瘋狂跳動,紅色警報燈映得他鏡片發亮:“系統提示!
大規模情感共鳴確認!
記憶重構模塊升級——支持多人協作還原!“
陸遠靠在灶邊啃饅頭,看老周頭拍著小丫頭的背掉眼淚,李嬸給王奶奶擦臉時自己也哭成了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