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玄鐵鍋的邊沿鍍成金邊時,陸遠正用大拇指抹過鍋壁,指尖沾了點隔夜的米油。
他對著光吹了口氣,米油在風里散成細霧,像極了老家灶臺上飄起的第一縷炊煙。
“陸師傅!”陳博士的平板屏幕在晨霧里泛著藍光,他推了推眼鏡,指尖快速劃動熱力圖,“十七筆捐款的熱力點全聚在這兒——”屏幕上跳出一串紅點,像被磁鐵吸住的鐵屑,“是當年‘標準化餐飲改革’里被關停的老字號原址。”
陸遠叼著的煙在嘴角晃了晃。
他記得三年前那場改革,說是要“用數據優化餐飲效率”,結果滿街的鍋貼鋪、餛飩攤全被貼上“衛生不達標”的封條,換成了掃碼出餐的預制菜機器。
他蹲下來,用鞋尖撥了撥腳邊的米袋,袋身上“修灶基金”四個字還帶著油墨香:“系統可精著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只不過債主不是銀行,是那些被忘了味道的老舌頭。”
“陸師傅你看!”小桃的聲音帶著點發顫的驚喜。
她正蹲在“口傳菜譜登記處”的木桌前,三百多份泛黃的手稿被她按地域碼成小山,最上面一份的邊角還沾著芝麻粒,“二十三份都寫了‘酸湯魚糊面’!”她翻開其中一份,紙頁間飄出股陳年老醋的酸香,“有位爺爺寫,這是他爸走前最后一頓;還有個阿姨說,她媽臨終前抓著她手說‘要把糊面的酸記進骨頭里’。”
陸遠湊過去,看見手稿里夾著半片干枯的香菜葉。
小桃又從懷里摸出個布包,展開是本皮面發皺的日記本,紙頁邊緣被火燒過:“我媽留下的,最后一頁寫著‘張師傅說,這面最難的是熬心,不是熬湯’。”
“熬心?”身后突然響起蒼老的聲音。
趙無眠不知何時站在桌旁,他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撫過“酸湯魚糊面”幾個字,白發在風里簌簌發抖,“這是‘薪火盟’第八代的‘送行膳’。”他喉結動了動,“那一代傳人。。。。。。五十年前在批斗會上被押去游街,半道上就咽了氣。”
小桃的手一抖,日記本“啪”地合上。
陸遠看見她睫毛上掛著晨露,比眼淚還亮。
“陸哥。”
沙啞的聲音從灶臺旁傳來。
小豆子蹲在劈柴堆前,斧頭在他手里像根玩具,柴塊卻整整齊齊碼了半人高。
他沒像上次那樣跪,膝蓋上的補丁還沾著木屑,抬頭時眼眶通紅:“我師父昨夜走了。”他抓起塊柴往斧刃上一抵,“他說,‘原來難吃的不是我的面,是這個世道’。”
斧頭“咔”地劈開木柴,碎屑濺在小豆子磨破的鞋尖上。
陸遠摸出包煙,抽出一根塞給小豆子,自己叼了根沒點的。
他望著灶膛里未熄的余火,火星子往上躥,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米袋墻上:“你師父的面,我嘗過。”他突然笑了,“面湯咸了點,可蔥是現切的,鍋是燒紅的——比那些機器吐出來的‘黃金蛋炒飯’強多了。”
小豆子捏著煙的手在抖。
陸遠轉身掀開玄鐵鍋的木蓋,響水稻米的清香“轟”地涌出來。
他抄起鐵鏟往鍋里撒野山椒碎,油星子“噼啪”炸響:“今天不做別的,就做‘認錯面’。”他舀了勺真淚醬的灰燼撒進去——那是花姨的淚,熬干了最后一點苦澀,“誰覺得自己虧欠過誰,自己來盛。”
消息像長了翅膀。
正午時分,灶臺前排起了隊。
有個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攥著空碗,指甲蓋涂成大紅色,卻哭得睫毛膏糊成兩條黑蟲:“我兒子嫌老家飯土,十年沒回來。。。。。。能讓我帶一碗回去嗎?”她抽噎著,“他小時候最饞他姥姥的酸湯魚糊面,說那酸能把他的魂兒勾回家。”
退伍老兵站在她身后,軍大衣領口別著枚褪色的軍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