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草葉上的露水,沾濕了陸遠的褲腳。
他蹲在灶臺邊擦玄鐵鍋,余光瞥見幾個燼族年輕人扛著竹籃往祭壇走——正是昨晚那個舉掃帚喊著要擦餿飯鍋的小子,此刻正踮腳把供桌上那盤雕成蓮花狀的完美糕點往籃里撿,花瓣邊緣沾著露水,倒像被淚水泡軟了。
“阿和,輕點!”另個扎著馬尾的姑娘按住他胳膊,“陸師傅說供菜要留半口,這朵蓮花尖兒。。。。。。”她指尖在糕點上比劃半寸,“就留這兒,給等飯的人。”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橫在祭壇石階前。
烏蒙不知何時換了身粗布短打,手里攥著那把銹鐵勺,骨節泛白。
他平日總罩著的黑袍堆在腳邊,露出胸前幾道舊刀疤,在晨霧里泛著青。
“烏蒙祭司?”阿和后退半步,掃帚“當啷”掉在地上,“您這是。。。。。。”
“從今日起,不再供完美之味。”烏蒙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鍋底,鐵勺重重磕在石階上,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起來,“這祭壇的土,早該換換味兒了。”
他轉身時,晨霧被風掀開一角。
陸遠這才看清他眼尾的紅——不是血,是哭腫的。
老祭司就這么直挺挺跪在泥地里,鐵勺舉過頭頂,銹渣簌簌往下掉:“陸師傅,請讓我學做一道。。。。。。能讓死人聽見的飯。”
“噗。”陸遠沒忍住笑出聲。
他把鐵鍋往地上一墩,濺起幾點水珠子,“您老這架勢,當是修仙拜師呢?
老子就是個燒火的,灶王爺都沒給我發上崗證。“
“可你燒出了我們忘了怎么哭的本事。”烏蒙抬頭,眼眶里的淚晃得厲害,“昨兒小豆子刻石碑,說您帶來了餿飯的光——我們燼族的伙夫,本就該守著這些光。”
陸遠的手頓在圍裙上。
他想起昨夜心火樹下,小豆子攥著陶片歪歪扭扭刻字,指甲縫里全是泥;想起烏蒙摘下面具時,疤痕下那雙眼,像兩口枯了二十年的井,此刻竟有活泛的水紋。
他蹲下來,和烏蒙平視。
晨霧里飄來灶膛殘余的煙火氣,混著烏蒙身上淡淡的藥草味——那是老祭司總往傷口上敷的艾草。
“行。”陸遠突然伸手,把烏蒙手里的鐵勺搶過來,“先說好,我這師父可沒耐心。
學不會就滾去洗三天碗,碗底沾粒米都算不及格。“
烏蒙的喉結動了動,重重磕了個頭。
泥點子濺在陸遠的膠鞋上,他也不躲,只盯著對方后頸——那里有塊淡青的胎記,形狀像片被踩扁的菜葉。
“去灶房。”陸遠拍了拍膝蓋站起來,“先把這破勺子煮煮,銹味兒熏得我鍋都要吐了。”
灶房里的風箱“呼嗒呼嗒”響起來時,凌霜抱著一摞粗瓷碗進來。
她看了眼蹲在灶前添柴的烏蒙,又看了眼正往鍋里投記憶結晶的陸遠,沒說話,只把碗摞在案上時多使了兩分力——瓷碗撞出清脆的響。
“看什么看?”陸遠頭也不回,“沒見過老祭司學顛勺?”
“他手在抖。”凌霜說。
陸遠這才注意到,烏蒙握著鐵勺的手確實在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