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坊,鎮國太平公主府,后園水閣。
夜已深,水閣四面紗簾低垂,隔絕了暑氣與蚊蟲,閣內放置著冰盆,涼爽宜人。太平公主未著華服,只穿一襲天水碧的輕紗襦裙,外罩月白半臂,長發松松挽就,斜倚在湘妃竹榻上,似在閉目養神。她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柄小巧的玉如意,指尖冰涼。
薛懷義死后,她明顯感到母親對自己更倚重了,但也更……難以揣測。朝局紛亂,河北凋敝,武氏兄弟蠢蠢欲動,狄仁杰等老臣漸有聲望,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她必須更謹慎,也更敏銳。
“公主,”貼身侍女云娘悄步走入,低聲道,“府外暗衛稟報,有一形跡可疑之人,自稱侍御史衛遂忠,有驚天密事,必須面見公主。此人酗酒,神情驚惶,但言辭懇切,似有極大恐懼。”
“衛遂忠?”太平公主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光,“來俊臣的人?”她對來俊臣及其黨羽厭惡至極,這些酷吏如同蛆蟲,啃噬著帝國的肌體,也讓她想起許多不快的往事。“他找我何事?”
“他不肯對下人言明,只反復說事關‘社稷安危’、‘公主切身之禍’,若不見他,必后悔莫及。”
太平公主坐直了身體,玉如意在掌心輕輕敲擊。一個來俊臣的心腹,深夜酗酒,不顧一切要來見她,還說事關她的“切身之禍”……聯想到近日隱約風聞來俊臣有些不安分的舉動,太平公主心中疑竇大起。
“帶他從側門進,直接引到此處。”她淡淡吩咐,“搜身,確認無利器。另,讓阿成(公主府侍衛頭領)帶人在水閣外暗處警戒。”
“是。”
不多時,渾身酒氣未散、但眼神因極度恐懼而顯出幾分清醒的衛遂忠,被兩名健壯仆婦“攙扶”著,帶到水閣外。經過徹底搜身后,他才被允許踏入閣內。
一進入這涼爽而雅致的水閣,看到竹榻上那位雖然裝扮素簡、卻自有凜然威儀的年輕公主,衛遂忠腿一軟,幾乎要跪下。他不是第一次見太平公主,但以往都是在公開場合,遠遠望見這位備受圣寵的帝國明珠。如此近距離,且是在自己如此狼狽不堪的情形下,那壓力非同小可。
“衛御史,深夜至此,驚擾本宮,所為何事?”太平公主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
衛遂忠撲通一聲跪倒,以頭觸地,聲音因恐懼和激動而顫抖:“公主殿下!救救下官!下官……下官有天大的機密稟報!事關殿下,事關武氏諸王,更關乎皇嗣、廬陵王殿下性命,關乎大周社稷啊!”
太平公主眼神微凝:“哦?何事如此嚴重,值得你背叛來俊臣?”
衛遂忠聽出公主言語中的審視與不信任,心一橫,再不顧及其他,將他偷聽到的來俊臣自比石勒、企圖羅織皇嗣李旦與廬陵王李顯勾結南北衙禁軍謀反的陰謀,以及來俊臣對武氏諸王和太平公主可能一并牽扯進去的隱約意圖,原原本本,和盤托出。他言辭雖因緊張而偶有顛倒,但核心清晰,細節驚人。
水閣內一片死寂,只有冰盆中冰塊融化時輕微的“咔嚓”聲。
太平公主聽完,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握著玉如意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她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衛遂忠,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好一個來俊臣!好大的狗膽!竟然將羅織的網,撒到了這般地步!誣陷她的哥哥們謀反,這已觸及她的逆鱗;更妄想將她也網羅進去,這簡直是對她,乃至對母皇權威的瘋狂挑釁!
憤怒如同冰火,在她胸中交織。但比憤怒更快的,是冰冷的算計與決斷。來俊臣此計雖毒雖狂,卻給了她,也給了武氏兄弟,一個絕佳的、徹底鏟除這條瘋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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