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為嫡長女梁玉清辦的七歲生辰宴,果然如梁夫人早幾日便再三叮囑的那般,處處透著精致妥帖與侯府體面。朱漆大門外懸著鎏金宮燈,院內小徑兩側擺滿了姹紫嫣紅的時令花卉,連廊下的銅鈴都擦得锃亮,風一吹便搖出清越聲響。賓客絡繹不絕,皆是京中勛貴世家的女眷與孩童,花廳內衣香鬢影,笑語喧闐,絲竹之聲與孩童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襯得滿府都熱鬧非凡。
華蘭與如蘭作為寧姐兒的親姨母,自是早早便攜了厚禮登門。剛進府門,便被伶俐的丫鬟引著往內院女眷聚集的暖閣去。掀簾而入的剎那,暖意夾雜著清雅的熏香撲面而來,一眼便瞧見暖閣中央的軟榻周圍,圍了幾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湊在一處嘰嘰喳喳,透著濃濃的孩子氣。
今日的小壽星寧姐兒,身著一身嶄新的海棠紅繡折枝梅花襦裙,裙擺上的梅花用銀線勾勒,走動間流光溢彩,襯得她肌膚勝雪。頸間戴著一枚赤金鑲紅寶的項圈,項下墜著小巧的長命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更顯嬌俏。小姑娘眉眼間帶著幾分壽星公特有的靦腆,卻又不失大家閨秀的得體,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正被妹妹婉兒和鬧鬧一左一右圍著。婉兒性子溫婉,細聲細氣地從袖中取出一個繡得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的荷香香囊,遞到寧姐兒手中:“姐姐生辰快樂,這是我自己繡的,你別嫌棄。”鬧鬧則性子爽朗,迫不及待地舉起手中一對涂著鮮亮顏色的泥娃娃,獻寶似的說道:“寧姐姐你看!這泥娃娃會搖頭呢,我特意讓匠人做的!”連剛剛學會蹣跚走路的曦曦,也被奶娘小心翼翼地抱在近處的軟椅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瞧著姐姐們,小嘴里時不時發出軟糯的“咿呀”聲,模樣乖巧得很。
華蘭和如蘭看著這姐妹和睦、笑語盈盈的一幕,相視一笑,眼底都漾起了頗感欣慰的暖意。
“大姨母!五姨母!”寧姐兒最先瞧見她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立刻拉著婉兒和鬧鬧,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動作標準,聲音清脆。
華蘭連忙上前一步扶起她,伸手拉住她溫熱柔軟的小手仔細端詳,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賞:“我們寧姐兒真是越長越大了,模樣越發周正,也越發有大家閨秀的風范了。”她性子向來爽利周全,見寧姐兒舉止沉穩,言談有度,既沒有尋常孩童的頑劣,也沒有過分的怯懦,心中便生出了幾分天然的親近與好感。這孩子,不像她母親墨蘭年輕時那般愛掐尖要強,也不似如蘭那般跳脫莽撞,反倒有幾分她自己年少時便努力遵循的端莊持重,瞧著就讓人打心底里喜歡。
如蘭也笑著走上前,伸手輕輕摸了摸寧姐兒的頭,讓丫鬟遞上早已備好的禮物——一支玲瓏剔透的羊脂玉簪,笑道:“可不是嘛!瞧著比我們家里那幾個上躥下跳的皮猴子可文靜懂事多了!”她心直口快,向來藏不住話,看著眼前這幾個花團錦簇、乖巧可人的外甥女,再想想自家那幾個整日里鬧得雞飛狗跳的小子,不由得由衷感嘆,“還是生女兒好,貼心又省心,瞧著就讓人歡喜。”
華蘭拉著寧姐兒在身邊的軟榻上坐下,柔聲細語地問起她平日的起居:“如今在讀什么書?可有覺得晦澀難懂的地方?針線女紅也開始學了嗎?”寧姐兒坐在姨母身邊,姿態端莊卻不局促,一一輕聲應答:“回大姨母,先生正教《女誡》,不算難懂。針線也跟著媽媽學了,只是繡得還不好。”話語間帶著孩童的稚嫩,條理卻十分清晰,沒有半分含糊。
看著寧姐兒這般模樣,華蘭不禁轉頭對身邊的如蘭低聲感慨道:“說來也是感慨,咱們姐妹幾個如今各自成家,散落各方,想要見一面也難。家里頭一攤子事纏身,孩子們不是要啟蒙認字、請先生授課,就是要學規矩練女紅,底下若是還有更小的,便更要費心照顧。像今兒個這樣,孩子們能聚在一處,無憂無慮地玩鬧片刻,真是難得的緣分。”
如蘭聞言,也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悵然:“可不是嘛!想想我們小時候在盛家,雖然也時常拌嘴鬧騰,但姐妹們日日都能在一處,熱熱鬧鬧的多好。如今嫁了人,各有各的府邸,各有各的難處,到底是隔了一層了。”她說著,目光再次落在安安靜靜坐在華蘭身邊的寧姐兒身上,忍不住笑道,“不過我看寧兒這孩子是真的好,性子穩當,待人溫和,倒真像大姐姐你。瞧著你倆坐在一起,溫溫柔柔的樣子,倒比親母女還要相像呢!”
華蘭被她這番話說得笑了起來,伸手輕輕攬了攬寧姐兒的肩膀,動作溫柔,眼中的暖意更甚。她確實對這個外甥女有著超乎尋常的喜愛與關照,或許正是因為在寧姐兒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所欣賞和秉持的那種端莊溫婉的風范,也或許是這份血脈相連的親近感,讓她格外疼惜這個懂事的孩子。
這溫馨和睦的一幕,恰好落在了不遠處正與幾位夫人寒暄的墨蘭眼中。她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欣慰,有驕傲,亦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感慨。看到女兒能被胞姐如此看重與喜愛,她自然是滿心歡喜的。這也更堅定了她心中的那份決心——無論付出多少心血,一定要將女兒們培養得出類拔萃,讓她們知書達理、品行端方,無論將來身處何地,都能憑借自己的能力被人尊重和喜愛,不必像她當年那般,處處小心翼翼、看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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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暖閣的角落里,暫時被姐姐們的熱鬧“遺忘”的曦曦(林蘇),正乖乖地靠在奶娘懷里。她沒有哭鬧著要湊上前,只是睜著那雙清澈透亮的烏溜溜的大眼睛,安靜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她看得到華蘭姨母眼中真切的喜愛,看得到如蘭姨母爽朗的關切,也看得到寧姐姐臉上那抹帶著依賴與開心的笑容。血緣的紐帶,即便跨越了不同的府邸、遙遠的距離,依然能傳遞出這般溫暖的情誼。大姨母的認可與喜愛,對寧姐姐而言,無疑是成長道路上的一大助力,這份來自長輩的偏愛,或許能為她未來的人生增添不少底氣。
只是這樣的相聚,對古代的女子來說,終究是太過奢侈了。
她們大多數時候,都被困在各自府邸的一方院落里,循著“三從四德”的規矩,履行著社會賦予她們的“職責”——相夫教子、打理內宅、孝敬長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鮮少有這樣隨心所欲、齊聚一堂的時刻。
生辰宴的熱鬧如潮水般漫遍侯府各處,花廳里絲竹悅耳,暖閣中笑語融融,連園子里的風都帶著幾分歡騰。鬧鬧(梁玉瀾)本就坐不住,方才隱約聽見丫鬟說玩伴喜姐兒已經到了,一顆心頓時像被貓爪撓了似的,哪里還能安安穩穩待在姐妹堆里?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趁著奶娘正低頭給曦曦整理裙擺,貼身丫鬟又轉身去取點心的空檔,像條滑不溜丟的小泥鰍,身子一矮,呲溜一下就從人群的縫隙里鉆了出去。小短腿邁得飛快,裙擺掃過廊下的花盆,帶起一陣細碎的風聲,只留下一個匆匆的背影,朝著她臆想中喜姐兒會在的西跨院方向跑去。
可宴會上的賓客實在太多了,往來穿梭的女眷們身著綾羅綢緞,鬢邊珠翠搖曳,衣香鬢影交織,環佩叮當的聲響此起彼伏。大人們的腿腳密密麻麻,在她眼前像一片茂密的樹林,徹底擋住了視線。鬧鬧跑著跑著,腳下的路漸漸變得陌生,原本熟悉的亭臺樓閣被攢動的人影遮了大半,身后喧鬧的人聲也越來越遠,最后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她心里漸漸發慌,小手緊緊攥著裙擺,鼻尖微微發酸。憑著模糊的記憶,她想穿過花園繞回內院,可越走越偏,不知不覺竟一頭扎進了府中那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群里。
假山由青灰色的巨石堆疊而成,縫隙縱橫交錯,路徑曲折如迷宮。陽光被厚重的石影遮擋,里頭光影昏暗,空氣也比外頭涼了幾分,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格外嚇人。鬧鬧縮了縮脖子,眼眶瞬間紅了,正憋著嘴要哭出來,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陌生男子的談笑聲,夾雜著酒杯碰撞的脆響。
她心中一喜,以為是府里的下人在附近忙活,連忙抹了抹眼角,想著跑過去問個路。可就在她剛要抬起小短腿邁步的瞬間,一只溫熱有力的手猛地從旁邊的假山縫隙里伸了出來,準確無誤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臂則迅速環住她纖細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將她整個人輕盈又穩妥地拉進了假山背后一處狹窄的陰影里。
“唔……!”突如其來的禁錮讓鬧鬧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小手胡亂地揮舞著,想要掙扎。就在這時,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責備,卻又藏不住濃濃的關切:“別出聲!傻丫頭,你怎么跑到外賓區來了?不知道這邊宴請的都是外男嗎?若是讓人沖撞了,仔細你的皮!”
這聲音……是圭錦哥哥!鬧鬧渾身緊繃的小身子瞬間一軟,方才被嚇得揪緊的心弦驟然松開,無邊的恐懼瞬間化作了洶涌的委屈,大顆大顆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梁圭錦捂著她嘴的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