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抱著曦曦,剛沿著抄手游廊走了沒幾步,絮絮叨叨的話語還停留在“你曾祖種海棠時的趣事”上,便見前頭拐角處,梁老爺與梁晗并肩走來——想來是父子倆在前頭議事完畢,正一同往內院回。
廊下的陽光正好,梁晗一眼就瞥見了母親懷里粉妝玉琢的小女兒。那軟糯的小模樣,粉撲撲的臉頰,又想著在父親面前顯顯父子情深、天倫之樂,當即臉上堆起爽朗的笑,腳步加快幾步迎了上去,伸手就想去接:“母親,把曦曦給我抱抱吧,好些日子沒好好瞧瞧她了,看這小丫頭又長俊了!”
他的手已經伸到了半空,指尖都快碰到曦曦的衣角,滿心都是接過女兒后,逗弄她幾句、在父親面前露個臉的得意。
可趴在梁夫人肩頭的林蘇(曦曦),一抬眼看清是這個便宜爹,腦子里瞬間自動回放起過往的種種:佛堂寄名時他那副漫不經心、全然指望母親打點的模樣,平日里周旋于后宅、耳根子軟沒主見的性子,還有幾次想抱她卻笨手笨腳差點讓她摔著的驚險。
對比之下,一旁負手而立的梁老爺,雖向來威嚴寡言,臉上鮮有笑意,孫輩們見了他都忍不住屏息斂聲,帶著幾分天然的畏懼,但這份威嚴里,自有一股沉靜穩當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是這個家族真正的掌權者,是規則的制定者,從未有過任何傷害她的舉動,反而能提供最穩妥的庇護。
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被這個不靠譜的爹抱過去,不知會被怎么擺弄,甚至可能卷入他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后宅瑣事,不如選擇那個更有分量、也更安全的祖父。
就在梁晗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小家伙猛地扭過頭,把溫熱的小臉緊緊埋進梁夫人的頸窩,避開了梁晗的觸碰。緊接著,她像是做了莫大的決定,從祖母的頸窩里抬起頭,小身子微微前傾,朝著旁邊面色嚴肅、周身氣場沉穩的梁老爺,伸出了短短胖胖的小胳膊,奶聲奶氣的嗓音雖帶著點軟糯,卻透著不容錯辨的堅定,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祖父,抱。”
這一聲,不大不小,恰好落在在場幾人耳中。
一時間,廊下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片刻。
梁晗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臉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間凝固,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漸漸化為十足的尷尬,眼底還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受傷——自己的親女兒,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拒絕了他的擁抱,轉而投向了向來嚴厲的祖父?
梁夫人也愣了一下,抱著曦曦的手臂微微一緊。她低頭看了眼懷里小孫女那堅定的小模樣,隨即眼底閃過一絲了然與復雜——她這個兒子,性子跳脫,做事不靠譜,平日里對孩子們也確實少了些耐心與穩重,不得孩子們心,也是情理之中。
最驚訝的,莫過于梁老爺。他這輩子執掌侯府,向來以威嚴立世,別說孫輩,就是親生兒子見了他,也多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矩。何曾有過這般小娃娃主動投懷送抱的光景?他垂眸看向那伸出的小胳膊,看著小家伙清澈見底、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眸,那里面沒有畏懼,只有純粹的信賴與期盼,像一顆溫潤的小石子,輕輕撞在了他心中某塊早已堅硬的角落。
他威嚴的臉上,線條不易察覺地柔和了一瞬,緊繃的下頜線稍稍松弛。在梁晗愈發尷尬的注視下,他竟是破天荒地“嗯”了一聲,那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松動。隨即,他伸出寬大有力的手,動作雖略顯僵硬,不似梁夫人那般嫻熟,卻足夠穩當,小心翼翼地從梁夫人懷里將曦曦接了過來。
小娃娃到了祖父懷里,半點不怕生,小手緊緊抓住梁老爺私服上繡著的暗紋,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小腦袋還輕輕靠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沉穩的心跳,一副安心篤定的模樣,仿佛找到了最可靠的港灣。
梁老爺抱著這小小軟軟的一團,鼻尖縈繞著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感受著那份全然的信賴與依賴,再抬眼看看一旁手足無措、面色訕訕的兒子,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受用。他伸出手,笨拙地輕輕掂了掂懷里的小孫女,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維護地淡淡道:“孩子認生,你平日里多來后院看看她,多陪陪她,自然就親近了。”
梁晗:“……”他竟被自己親爹用“認生”來形容與親女兒的關系?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可看著父親懷里乖巧依偎的女兒,再看看父親那副“你不懂帶孩子”的眼神,他竟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只能干笑著搓了搓手,心里別提多憋屈了。
墨蘭恰好跟在后面,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盡收眼底,忍不住在心底又是好笑又是感嘆。曦曦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慧眼如炬!小小年紀,就懂得在家族里找準靠山,分清利弊。也罷,能得公爹這般青眼,這份分量,可比十個梁晗的疼愛都管用多了——公爹的一句話,在這侯府里,頂得過千言萬語。
而被祖父穩穩抱著的林蘇(曦曦),聞著老人身上淡淡的墨香與常年執掌權柄沉淀下來的威嚴氣息,小臉上依舊是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心里卻默默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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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了。
便宜爹,對不住了。誰讓你……實在靠不住呢。她偷偷抬眼,瞥了一眼一旁滿臉尷尬的梁晗,小腦袋又往祖父懷里縮了縮,一副全然依賴的模樣。
梁老爺看著懷里這般黏人的小孫女,平日里冷硬的眉眼間,又柔和了幾分,甚至主動開口,用難得溫和的語氣問道:“想去花園里走走?”
曦曦立刻點點頭,小腦袋像搗蒜似的,奶聲奶氣地應道:“想!聽祖父講故事!”
梁老爺“嗯”了一聲,抱著她轉身就往花園的方向走,腳步都比平日里慢了些,竟真的應了她的要求。留下梁晗站在原地,看著父親與女兒相攜離去的背影,臉上的尷尬久久散不去,心里五味雜陳。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跟著往前走去,只留下梁晗一人,在廊下頗有些哭笑不得。
梁夫人帶走曦曦后,寧姐兒與婉兒并肩坐在臨窗的書案前,頭挨著頭,湊得極近。書案上鋪滿了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宣紙,墨跡或濃或淡,有些地方還帶著反復涂改的痕跡,甚至有幾處墨點暈開,看得出是反復斟酌、精雕細琢的心血之作——這正是姐妹倆合力創作的《梁祝》前五章。
自那日與曦曦一同梳理完故事脈絡,寧姐兒便主筆負責搭建情節、鋪陳敘事,而心思細膩的婉兒,則專管潤色那些描寫女兒家心緒流轉的段落。姐妹倆一個執筆,一個研磨,常常討論到深夜,只為將祝英臺的堅韌、梁山伯的赤誠,以及那份藏在禮教之下的情愫,寫得更真切動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