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鋒一轉,看向府尹:“劉小姐年輕殞命,固然令人惋惜,但其行為不端,有失婦德,亦是不爭的事實。此案究其根源,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顧侯爺從頭到尾一無所知,卻被牽連其中,實在是無妄之災。”
這一手,堪稱絕殺!
一瞬間,整個案件的敘事被徹底重構。
那個原本被同情、被憐惜的無辜良家女子劉氏,一夜之間變成了“不守婦道”“與人私通”的放蕩之女。在這個視女子貞潔為性命的時代,這樣的標簽一旦貼上,便足以抵消大半世人的同情。那些原本為劉氏鳴不平的衛道士,此刻紛紛閉了嘴,甚至有人私下議論:“這般不檢點,遭此橫禍,也算自作自受。”
而曼娘的犯罪動機,也從“因妒殺害丈夫心上人”,變成了“愚蠢誤殺行為不端的女子”。顧廷燁徹底從“禍水源頭”解脫出來,搖身一變成了“被無端牽連的倒霉蛋”,甚至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更可怕的是,被害人的“道德瑕疵”被無限放大后,施害者的罪行仿佛也變得“情有可原”。有人私下說:“曼娘雖是狠毒,卻也算替劉家教訓了不孝女。”這種扭曲的輿論,如同溫水煮蛙,悄無聲息地淡化了曼娘謀殺的重罪,也徹底消解了此案對顧家的沖擊力。
消息傳回永昌侯府,梁老爺當場氣得渾身發抖,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被下人慌忙扶住。梁夫人癱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絲帕掉落在地,眼神空洞:“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污蔑一個死人?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墨蘭聞訊趕來,臉色蒼白如紙,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眼中滿是震驚與憤怒。她從未想過,盛明蘭竟能狠到這個地步——為了保全顧家,竟不惜玷污一個早已死去、無法為自己辯駁的無辜女子的名聲。
林蘇站在窗前,背對著眾人,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庭院里的風聲嗚咽,如同劉氏含冤的哭訴,讓她心中一片冰寒。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身邊的墨蘭都忍不住想開口安慰,才緩緩轉過身。她的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刺骨的平靜,眼底深處卻翻涌著驚濤駭浪。
她承認,自己低估了盛明蘭。低估了這個在盛家內宅摸爬滾打、在權力場中浸淫已久的女人的底線,更低估了她的手段。
林蘇輕聲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母親,您現在,更明白您當年輸在哪里了嗎?”
墨蘭抬起頭,看著女兒遠超年齡的沉穩與銳利,眼神復雜,有不甘,有悔恨,還有一絲茫然。
“您總想著用才情、用手段去爭,去搶,卻始終守著一份底線,想著‘公平’二字。”林蘇的目光落在墨蘭臉上,一字一句道,“可六姨母她不一樣。她不僅算得全面,算得精準,而且,她夠狠。”
“對敵人,她能毫不留情;對自己人,她能權衡利弊,甚至利用(比如張氏,看似自愿出面,實則未必沒有顧家的推動與英國公府的考量);甚至對那些無關的、早已化作一抔黃土的弱者,她也能毫不猶豫地犧牲。”林蘇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徹骨的寒涼,“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利用一切規則,包括這個時代對女性最嚴苛的道德評判;她可以改寫事實,扭曲真相,甚至踐踏公義本身。”
墨蘭渾身一震,怔怔地看著女兒,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盛明蘭的可怕。
“我們之前想的,是如何利用規則,‘公平’地斗倒對方。”林蘇走到窗邊,再次望向漆黑的夜空,“可她們,根本不屑于遵守規則。她們可以直接改寫規則,用最骯臟、最不人道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
朝堂之上的風波尚未完全平息,京中關于“曼娘誤殺”“劉氏失德”的議論還在蔓延,顧廷燁卻以一記石破天驚的奏章,徹底改寫了整個事件的走向。這并非被動的辯解,而是一場主動出擊、精準到骨髓的政治切割,將顧家從搖搖欲墜的懸崖邊,穩穩拉回了安全地帶。
那日早朝,顧廷燁特意從川地趕回。身著朝服,神色凝重地出列,雙手高舉奏章,聲音沉痛卻擲地有聲:“陛下,臣有罪!梁玉汐姑娘枉死一案,經臣在府中連日徹查,已查明真相,此事與曼娘舊案無關,實乃臣府中管理疏漏所致,臣愿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順著“曼娘誤殺”的敘事繼續周旋,卻沒料到他竟主動拋出一個全新的、完全脫離之前所有糾葛的“真相”。
奏章遞入御前,皇帝展開細讀,眉頭漸漸舒展。顧廷燁在其中字字泣血,將案情鋪陳得條理清晰,邏輯自洽——
害死梁玉汐的,既非曼娘的陳年怨毒,也非漕幫的無端作惡,而是源于顧家長子院中一位奶娘的私人恩怨。這位奶娘,是自小將顧廷燁與盛明蘭所出的長子奶大的老人,數十年相伴,對世子視如己出,溺愛到了偏執的地步。她日常最是護短,見不得任何人說世子半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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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稱,這位奶娘偶然從府中仆婦口中聽聞,永昌侯府的庶女梁玉汐,曾在張家的聚會上,與顧家長子有了肌膚之親要嫁給顧家。此類流言多為閑人逞口舌之快的戲言,可在這位奶娘聽來,卻是對大公子的莫大污蔑,更是對她半生心血的踐踏。她認定梁玉汐心胸狹隘、言語刻薄,根本不配與顧家結親,更不配玷污大公子的名聲。
日積月累的怨恨,最終讓這位被描述為“愚昧護主、膽大包天”的奶娘動了殺心。她利用照顧大公子起居的便利,趁大公子深夜熟睡之際,偷偷盜取了他隨身佩戴的私印。隨后,她仿照府中文書的樣式,偽造了一份蓋有私印的信函,信中言辭含糊,卻足以讓知曉門道的人領會其意——暗示梁玉汐已得罪顧家,需“教訓”一二。
奶娘通過早年丈夫結識的江湖關系,輾轉聯系上了漕幫頭目石堅。石堅見有顧家長子私印為憑,以為這是顧家暗中授意,于是下手殺害了梁玉汐,想借此討好顧家。
整篇奏章,顧廷燁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治家不嚴、約束無方”的失職主君,字里行間滿是悔恨與自責:“臣未能察覺府中惡奴之心,未能約束下人之行,以致其假借主家之名行兇,釀成如此慘禍。梁玉汐姑娘無辜枉死,臣難辭其咎!”他主動提出,已將那位奶娘拿下,移交京兆府聽候發落,同時懇請陛下嚴懲自己,以儆效尤。
幾乎是在顧廷燁上書的同一時間,京兆府再次提審石堅。這一次,石堅的供詞與顧廷燁的奏章嚴絲合縫。他跪在公堂之上,連連叩首,供認不諱:“大人明鑒!殺害梁玉汐姑娘之事,確是小人所為,但小人是受了顧府奶娘的指使!她拿著顧世子的私印來找我,說梁玉汐得罪了顧家,讓我代為‘處置’。小人一時糊涂,見有私印為證,便信以為真,犯下大錯!與曼娘無關,與陳年舊案也毫無瓜葛!”
他將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同時把主謀的帽子牢牢扣在了那個已經被顧家交出的奶娘頭上,完美地呼應了顧廷燁的奏章。
至此,一個無懈可擊的閉環徹底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