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勸的、罵的、急的,亂糟糟一片,像是開了鍋的沸水。正當眾人爭執不休時,一道清脆如泉的聲音突然響起,穿透了滿室的喧囂:“祖父息怒。”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林蘇(曦曦)依舊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不見絲毫慌亂,目光沉靜得不像個孩童。她先對著氣得發抖的梁老爺福了福身,又轉向面色鐵青的梁夫人,緩聲道:“既然顧侯爺咬定了那院子與白氏的嫁妝有關,是他顧家的產業,我們偏要硬碰硬,即便最后爭贏了道理,也傷了兩家和氣。嫻姐姐將來要嫁入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今日結下的梁子,日后終究是她受委屈。”
梁夫人喘著粗氣,按著狂跳的心口,沒好氣地瞪著她:“那你說怎么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顧廷燁如此欺辱人,把我們梁家的臉面踩在腳底下?”
林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蘇氏,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二伯母,您與邵大娘子(邵氏)相處日久,可知她的娘家邵府,在京城附近可有田莊別院?哪怕是小一些、偏僻一些的也行。”
蘇氏被問得一怔,眉頭微蹙,仔細回想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邵家是清流門戶,世代讀書,家底不算豐厚。在京城附近……我記得是沒有田莊地產的。他們一家,平日里就靠著邵大人的俸祿,再加上幾間鋪面的租金過活,日子過得還算清雅,卻著實沒有多余的產業。”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臉色越發難看的梁夫人,又補充道:“所以當初嫻姐兒定下婚事,顧家公中出了一部分嫁妝,我想著嫻姐兒是錦哥兒的媳婦,將來都是一家人,便也從我的嫁妝里貼補了些銀錢和物件,總歸不能讓孩子嫁過來太寒酸,讓人笑話。”
梁夫人聞言,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伸手拍了拍蘇氏的手背,語氣帶著幾分動容:“難為你有心了,這份情我記著。你貼補的那些,日后我從我的私房里給你補全,絕不能讓你吃虧。”
墨蘭站在一旁,原本還在暗自琢磨顧廷燁的蠻橫,聽到林蘇和蘇氏的對話,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像是被什么東西點透了一般,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往前邁了一步,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興奮,脫口而出:“母親,二嫂子,我明白曦曦的意思了!”
眾人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集中到墨蘭身上,連氣得直喘氣的梁老爺都停下了動作,疑惑地看向她。
墨蘭臉頰微紅,卻越說思路越清晰,語氣也越發篤定:“曦曦是不是想說,既然顧侯爺咬死了那院子是白氏的嫁妝,屬于顧家,我們爭不過也不必硬爭。那我們不如換個思路,‘換’一個與白氏嫁妝毫無干系,甚至根本不屬于顧家的院子,給邵大娘子和嫻姐兒住?”
她看向林蘇,見后者微微點頭,更是信心倍增,繼續說道:“邵家沒有多余的產業,可顧大郎的親生母親,那位已故的秦氏夫人,她的娘家秦府總該是有些家底的吧?秦氏夫人當年嫁入顧家,嫁妝必定不少,說不定在京城附近就有陪嫁的田莊或別院。就算沒有,秦家作為世家大族,想來也有愿意出手的產業。我們梁家出面,要么直接買下來,要么用等價的鋪面、田產跟秦家換過來,然后……把這院子直接記在嫻姐兒的名下!”
“妙啊!真是太妙了!”蘇氏第一個反應過來,忍不住撫掌稱贊,臉上滿是驚喜,“這法子簡直絕了!如此一來,那院子就是嫻姐兒的私產,是她自己的東西,跟顧家、跟白氏的嫁妝再無半分干系!顧侯爺就算再橫,難道還能把手伸到亡兄母親的私產里,強趕人走不成?那傳出去,豈不是要被全京城的人戳脊梁骨?”
梁夫人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意。她先是贊許地看了一眼墨蘭,隨即目光落在神色依舊平靜的林蘇身上,心中感慨萬千。這孩子,年紀不大,心思卻如此通透。不僅能看透硬爭的弊端,還能想出這樣迂回的法子,這份機變和謀略,真是比許多成年人還要強上幾分。
“不錯!正是這個道理!”梁夫人一錘定音,語氣斬釘截鐵,“墨蘭,你如今也越發長進了,能看透這里面的關節,很好。就按這個法子辦!”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管家,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去秦府打聽,仔細問問秦老夫人,看看秦氏夫人名下有沒有閑置的田莊別院,或者秦家有沒有愿意出手的、清靜雅致的院落。若是有合適的,無論花多少銀錢,或者需要用什么等價物交換,都先應下來,務必盡快辦好!”
管家連忙躬身應道:“是,老夫人,奴才這就去辦!”
“還有,”梁夫人補充道,“派人去顧家給邵大娘子和嫻姐兒遞個話,讓她們安心,我們已經在為她們找到法子,絕不讓她們受委屈。告訴她們,有我梁家在,沒人能欺負得了她們!”
一場劍拔弩張、幾乎要爆發武力沖突的風波,就這樣被林蘇四兩撥千斤地引導向了一條更智慧、也更有效的解決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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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廳堂的人,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個安靜坐在窗邊的小小身影上。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素凈的衣裙上,映得她眉眼越發清亮。眾人心中都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讓人意外的本事?
梁老爺雷厲風行,既定下了置換產業的策略,便絕不讓內宅女眷過多插手。他大手一揮,聲如洪鐘震得廳堂梁柱仿佛都在嗡嗡作響:“你們婦道人家去說,東拉西扯的,反倒顯得我們梁家底氣不足!這事兒老夫親自去和秦家老頭分說,量他也給我幾分薄面!”
說罷,他半點不耽擱,立刻吩咐下人伺候著換了身體面的暗紋錦袍,戴上紗帽,領著幾個得力長隨,浩浩蕩蕩地往秦府去了。
誰也不知道梁老爺在秦府那間擺滿古籍的書房里,與那位同樣鬢發斑白、老謀深算的秦老爺究竟說了些什么。是憶往昔一同戍邊的崢嶸歲月,用舊情打動對方;還是擺當下的利害關系,言明邵氏母女安定對兩家顏面的重要性;亦或是許下了什么不為人知的承諾,讓秦家心甘情愿點頭。外間只聽到兩位老爺子時而高聲談笑,時而低聲商議,足足待了兩個時辰才出來。
第二天傍晚,梁老爺回府時,臉上早已沒了昨日的怒氣,反倒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既有辦成事的滿意,又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像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又像是做了件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事。
他一進府,便讓人把內宅女眷和幾個適齡的孫輩都召到了正廳。眾人見他神色平和,心里先松了大半,知道秦家那邊定是有了好結果。
“秦家那邊說好了。”梁老爺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端起丫鬟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宣布,“他們在西郊有處三進的小莊園,依山傍水,景致清幽,正好適合邵氏母女靜養待嫁。這個地方地契和白氏的地契換了換。不日就過戶到嫻姐兒名下,算是秦家給外孫媳婦的一點念想,也全了秦氏的情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梁夫人,語氣鄭重了些:“夫人,屆時你看著從庫里挑些成色好的玉器、綢緞,再配上些銀錢,一并補給秦家。面子上要做得好看,不能讓人說我們梁家占親家便宜,落人口實。”
梁夫人聞言,臉上立刻露出了喜色,連忙應聲:“老爺放心,我曉得分寸,定不會怠慢了秦家。”蘇氏和墨蘭也松了口氣,相視一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這最難的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然而,梁老爺的話還沒說完。他放下茶杯,摸了摸下巴上修剪整齊的短須,目光在站在一旁、正默默聽著、努力消化這些大人世界復雜交易的幾個孫輩臉上轉了一圈,最終,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自己年僅十二歲的嫡次孫梁圭銳身上。
梁圭銳生得眉清目秀,性子跳脫好動,此刻正偷偷摳著袖口的繡花,腦子里還在想明天騎射課要怎么贏過隔壁府的小世子。冷不丁被祖父這般盯著,他莫名感到后背一涼,像是被獵鷹盯上的兔子,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果然,梁老爺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宣布“今天晚膳加個糖醋魚”般平常的語氣,繼續說道:“另外,我與秦老哥相談甚歡,越聊越投契,順便……也給圭銳訂下了一門娃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