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萬丈深淵。她終于明白,莊姐兒眉宇間的疲憊與謹慎,不僅僅是因為懷孕,更是因為她身上承載的,是一個家族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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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姐兒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蘇,那雙清澈的眼眸里,閃爍著一種混合著悲傷、責任與無比堅定的光芒,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燒:“所以,妹妹,我嫁過來,不僅僅是為人妻。我的身子,也不僅僅是我自己的。我這里……”
她再次輕輕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近乎起誓的鄭重:“懷著的是薄家最后的希望,是延續(xù)薄家血脈、傳承薄家將魂的唯一指望?!?/p>
林蘇怔怔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必須生下男孩,不止一個?!鼻f姐兒的聲音漸漸激昂起來,帶著一種近乎信仰的虔誠,眼底閃爍著令人動容的光芒,“我要讓他們平平安安地長大,教他們讀書識字,習文練武。我要把他們祖父、伯父、叔父們留下的兵書戰(zhàn)策、行軍筆記,一點一點地教給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姓薄,他們的血脈里流淌著忠勇的血液,他們的肩頭,承載著滿門英烈的魂靈!”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仿佛在向天地宣告:“他們要繼承薄家的衣缽,要回到他們父祖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犧牲過的疆場上去,要繼續(xù)護衛(wèi)這萬里山河!薄家的槍,不能倒!薄家的傳承,絕不能斷在我的手里!”
轟??!
林蘇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震得她頭暈目眩。她之前所有的震驚、悲憫、憤怒,在這一刻,都被一種更龐大、更沉重的東西所覆蓋,所吞噬。
她看著莊姐兒,看著她尚且纖細的身軀,看著她腹中孕育的新生命,看著她眼中那超越年齡的堅定與決絕。此刻的莊姐兒,再也不是那個被封建禮教壓迫、早婚早育的可憐形象。在她身上,林蘇看到了一種主動扛起的、沉甸甸的家族使命感,看到了一種深植于骨髓的家國情懷。
這不是被動的承受,不是無奈的認命,而是一種清醒的、近乎悲壯的選擇!為了不讓一門忠烈絕后,為了讓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魂有后人來祭奠、來繼承遺志,她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身體、乃至自己的整個未來,都獻祭給了這個宏大而沉重的目標。
這是宿命,是她主動選擇扛起的道義!
林蘇久久無言,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難以平息。她想起了前世那些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理想而奉獻青春乃至生命的人,他們或許是戍邊的戰(zhàn)士,或許是科研的先驅(qū),或許是平凡崗位上的守護者。他們的選擇不同,形式各異,但那份為了更宏大的目標而甘愿犧牲自我的內(nèi)核,卻與此刻的莊姐兒有著某種奇異的相通之處。
她依然無法認同這個時代將女性價值完全綁定在生育之上,尤其是綁定在生男孩之上的觀念,依然為莊姐兒如此年輕便要背負起這樣沉重的責任、承受這樣巨大的風險而感到心痛。她清楚地知道,生育對于少女來說,意味著怎樣的危險,而未來的歲月里,她又要為“延續(xù)香火”付出多少代價。
但在此刻,她無法再簡單地用“悲哀”或“壓迫”來形容莊姐兒。在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種超越個人悲喜的力量,一種讓人肅然起敬的勇氣。
莊姐兒看著林蘇震撼得無以復加的表情,以為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責任與決心,臉上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那笑容里帶著些許疲憊,卻也透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仿佛將心中積壓已久的心事傾訴出來,便多了一份前行的力量。
而林蘇的心中,卻比之前更加紛亂,更加沉重。她原本以為,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只要努力積攢財富,擺脫貧困,便能為自己和姐妹們爭取到更多的自由與選擇,甚至能潛移默化地改變一些東西。她的思路簡單而直接,帶著現(xiàn)代女性的平等與獨立意識,想要“扶貧”,想要“解放”那些被壓迫的女性。
可此刻,莊姐兒的故事,卻讓她不得不面對更為復雜的倫理與價值觀的沖突。
在宏大的家國敘事和家族傳承面前,個體的權(quán)利與幸福,究竟該置于何地?
莊姐兒的選擇,是悲哀的犧牲,還是崇高的奉獻?如果她想要改變莊姐兒的命運,是否意味著要斬斷薄家最后的傳承,辜負那些埋骨沙場的英魂?而自己所堅持的現(xiàn)代價值觀,在這樣厚重的歷史與倫理面前,又是否真的絕對正確,是否真的適用于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
這些問題,像一顆顆沉重的石子,投入了林蘇原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激起了更深沉、更久遠的思考。她看著廊外艷紅似火的石榴花,那花瓣像是被鮮血浸染過一般,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卻又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凄美。
瀟湘閣的窗欞將暮色切割成細碎的剪影,檐角的銅鈴在晚風里輕響,帶著幾分悠遠的寂寥。林蘇從莊姐兒府中歸來,便徑直踏入了書房,反手掩上房門,將外間的喧囂與暖意盡數(shù)隔絕。案幾上的青瓷筆洗盛著半盞清水,映著漸濃的夜色,如同她此刻波瀾未平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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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書案前坐定,指尖撫過微涼的宣紙,莊姐兒的話語仍在耳畔回響——“薄家的槍不能倒”“傳承絕不能斷在我的手里”,那些字句帶著血與火的重量,一次次敲擊著她的心靈。滿門忠烈的悲壯,每個女孩子的決絕,家國大義與個人命運的纏繞,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將她裹挾其中,讓她既震撼又沉重。
研墨的動作下意識地進行著,松煙墨在硯臺中漸漸化開,氤氳出淡淡的墨香。林蘇提起狼毫筆,筆尖飽蘸濃墨,落在宣紙上的那一刻,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不是往日回憶內(nèi)容的女駙馬,而是前世那些刻在記憶深處的英雄傳奇。她要寫《楊家將》,要將那些忠勇肝膽、壯懷激烈的故事,用這個時代的文風細細鋪陳。
筆鋒流轉(zhuǎn)間,楊繼業(yè)率七子出征的畫面躍然紙上。她寫雁門關(guān)外的黃沙漫天,寫金戈鐵馬的鏗鏘交鋒,寫楊老令公被困兩狼山、糧盡援絕時的寧死不屈,寫他望著故國方向,撞向李陵碑的悲壯瞬間。墨色在宣紙上暈染,仿佛染上了鮮血的溫熱與蒼涼。接著是楊延昭,她寫他鎮(zhèn)守三關(guān)的智勇雙全,寫他寒夜巡營的堅毅身影,寫他接過父親的長槍,扛起家族與家國的重任。再到楊宗保、楊文廣,她筆下的少年將軍們,帶著初生牛犢的英氣,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延續(xù)著楊家世代相傳的忠勇血脈。
寫到“七郎八虎闖幽州,七子去六子回”時,林蘇的手腕微微顫抖,墨滴落在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那些年輕的生命,如同盛放的榴花,在最絢爛的年華驟然凋零,為了守護山河百姓,馬革裹尸,魂歸故里。她的筆端帶著難以抑制的悲愴,卻也透著深深的敬意,那些為國捐軀的忠魂,值得被永遠銘記。
一紙寫盡男將的悲壯,林蘇擱下筆,胸中熱血翻涌。自然而然地,她想到了佘太君百歲掛帥時的剛毅,想到了穆桂英披甲上陣、大破天門陣的颯爽英姿,想到了楊家女將們褪去紅妝、換上戎裝,在戰(zhàn)場上不輸男兒的豪情。一股沖動涌上心頭,她幾乎要立刻再次提筆,將這些巾幗英雄的故事酣暢淋漓地書寫出來。
她要讓這個時代的女子知道,她們的價值絕不僅僅局限于內(nèi)宅的方寸之地,絕不僅僅在于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她們同樣可以有勇有謀,可以胸懷家國,可以披荊斬棘,建功立業(yè)!她要用這些耀眼的故事,像一束光,刺破封建禮教的陰霾,喚醒那些沉睡的女性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