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墨蘭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語氣陡然變得咄咄逼人,“哦,我明白了。五妹夫是覺得,我這嫁妝送得不是時候?還是覺得,喜姐兒不配收?”
她不等文炎敬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委屈和惱火:“五姐夫,我也不怕說句實話。這嫁妝,我原是備給寧姐兒和婉兒將來用的!可你聽聽外面傳的什么話?‘文家女可為駙馬妾’!我們梁家的女孩兒,寧姐兒要進宮伺候太后,婉兒也要參選公主伴讀,正是何等體面、何等要緊的時候!偏偏這個時候,你們文家惹出這等是非,連帶著我們梁家姑娘的名聲也要被人指指點點!”
她越說越氣,指著那口箱子:“我這嫁妝,本是打算等寧姐兒、婉兒前程定了,再風風光光送出去的!可如今呢?外頭風言風語,我怕再放下去,好好的東西都要沾了晦氣!索性先給喜姐兒送來,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免得日后想起來膈應!”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解釋了送嫁妝的急切,又點出了文炎敬是“禍根”,暗諷文家拖累了梁家,占盡了道德高地。
文炎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得無地自容,只能強辯:“四姐姐言重了,流言蜚語,豈可盡信?且嫁妝之事,各家有各家的規矩,徐徐圖之便是,何須如此急切?便是宮中貴人,嫁妝也是提前多年準備,哪有臨門一腳才送的道理?”
“徐徐圖之?”墨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五妹夫好大的定力!外頭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您還想著徐徐圖之?是,嫁妝是提前準備,可哪家不是早早的、悄沒聲息地就送到了姑娘手里或是寄存妥當?偏就你們文家,做姨母的上門送嫁妝,還要被妹夫盤問再三,仿佛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她上前一步,逼視著文炎敬,語氣驟然轉冷:“五妹夫飽讀詩書,可知‘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如今盛家、文家正是風口浪尖,我避嫌還來不及,若不是念著骨肉親情,何必冒著一身腥臊登門?我倒想問問五妹夫,您這左一個疑惑右一個盤問,到底是防著誰?還是覺得,我這嫁妝里藏了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要壞了你們文家、盛家的‘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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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就把話放這兒!”墨蘭提高了聲調,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潑辣與決絕,“這嫁妝,我送了!喜姐兒收了!你文炎敬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你若覺得不妥,大可以開箱驗看,看看里面是不是你們文家丟了的金銀,還是我盛墨蘭偷了誰家的寶貝!若是驗不出什么,就請五妹夫閉上尊口,好好想想怎么收拾你自己惹出來的爛攤子,別把心思用在盯自家親戚的嫁妝上!”
她心中暗忖:林小娘教我的那些爭寵斗氣、抓著對方痛腳往死里懟的本事,對付文炎敬這種虛偽無能、死要面子的糊涂書生,倒是正好派上用場。
這一番連珠炮似的質問,夾槍帶棒,情理兼備,又占盡了道德高地,直接把文炎敬給打懵了。他被懟得啞口無言,面皮紫脹,想反駁卻找不到半分錯處——箱子里的嫁妝他親眼看過,確實無可挑剔;墨蘭又是“受害者親屬”,又是“雪中送炭”,自己再多說一句,反而顯得心虛、小氣、不識好歹。
“四姐姐……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文炎敬最終只能訕訕地擺了擺手,狼狽地退了回去,“你、你們姐妹忙,我先回書房了。”說罷,幾乎是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
如蘭在廂房聽得目瞪口呆,心中對墨蘭佩服得五體投地。她從未見過文炎敬如此吃癟,也從未見過墨蘭這般威風凜凜、字字誅心的模樣。
墨蘭看著文炎敬狼狽的背影,輕輕舒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知道,暫時的危機解除了。她轉向如蘭,壓低聲音道:“快,抓緊時間,別耽擱。”
廂房內,喜姐兒已經鉆進了箱子里,如蘭和墨蘭小心翼翼地為她調整姿勢,用棉被和布料將她緊緊護住,確保她既能呼吸,又不會因顛簸發出動靜。墨蘭將箱蓋輕輕合上,扣上了鎖扣,卻并未鎖死——箱內有機關,慧姐兒可以從里面輕輕撥開。
一切準備就緒,那四個仆婦上前,穩穩地抬起箱子。箱子果然沉重,卻并非那種突兀的“死沉”,而是帶著均勻的重心,隨著仆婦的步伐有節奏地輕微晃動,與抬著一箱貴重賀禮別無二致。
墨蘭轉身,對著如蘭說:“五妹妹,我先告辭了。喜姐兒的事,我會辦妥,你們放心。”
如蘭拉著墨蘭的手,眼眶通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地點了點頭。看著墨蘭帶著那口藏著她女兒性命與希望的箱子,穩步走出了文家大門。
陽光透過云層,灑在那口樟木箱子上,折射出微弱的光芒。這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膽大心細,利用的正是“嫁妝”這個最正當不過的理由,以及文炎敬那點膚淺的查驗和死要面子的心理。
計劃,在最不可能的人手中,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邁出了最關鍵、也最驚險的第一步。喜姐兒成功逃離了文家的掌控,接下來,便是將這只承載著生命與希望的箱子,安全送入即將出發的梁家車隊,送往那遙遠卻自由的邊關。
墨蘭帶來的八名仆婦,是周媽媽從侯府舊部中精挑細選的得力人手——膀闊腰圓,腳步沉穩如石,更要緊的是嘴嚴心細,對墨蘭忠心耿耿。她們抬著那口樟木箱子,步伐均勻地走出文家大門,神色平靜得仿佛只是送完了一趟尋常的嫁妝,任憑門口往來的仆役投來好奇的目光,始終目不斜視。
馬車早已在巷口等候,箱子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車廂深處,鋪著厚厚的棉墊減震。車夫揚鞭,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并未駛向永昌侯府,而是朝著城外疾馳而去——那里有蘇氏名下的一處僻靜田莊,也是錦哥兒北上車隊的集結地。
與此同時,院子里,鬧鬧正坐立不安。她換上了一身棗紅色的短款騎裝,外面罩著件玄色斗篷,領口繡著細碎的銀線,既利落又不失少女嬌俏。小臉上滿是混雜著興奮與緊張的紅暈,一會兒摩挲著腰間的玉佩,一會兒起身踱步,嘴里小聲念叨著:“怎么還沒來?不會出什么岔子吧?”
嫻姐兒則鎮定得多,她正坐在鏡前,讓丫鬟為自己梳理發髻,插一支素雅的玉簪。她早已打點好隨行的行李,特意吩咐人準備了一輛寬敞的女眷馬車,車廂內鋪著羊毛氈毯,擺著小幾和軟墊,名義上是給她和鬧鬧途中歇息用,實則為喜姐兒預留了藏身之所。
在出發前一刻鐘,馬車終于抵達田莊。倉庫旁的偏院早已清場,蘇氏、嫻姐兒和墨蘭三人并肩而立,目光都落在那兩口被抬進來的樟木箱子上。無需過多言語,一個眼神便足以傳遞所有信息。
仆婦按照約定的節奏,輕輕敲了三下箱蓋。片刻后,箱蓋從里面被小心翼翼地頂開一條縫,喜姐兒蒼白的臉露了出來。她在黑暗中蜷縮了近一個時辰,一路顛簸讓她有些暈眩,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星辰,滿是求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