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夾雜著宮女略顯急促的勸解聲:“小公主,您慢些走,長公主殿下正在歇息,可不能這般莽撞……”
話音未落,寢殿的側門已被“哐當”一聲推開,一個穿著粉色宮裝、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像只掙脫了束縛的歡快蝴蝶般跑了進來。正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安樂公主——因生母玉貴妃正得盛寵,連帶這年僅七八歲的小姑娘,也被父皇捧在掌心里,受盡溺愛。
“皇姐!皇姐!你快看我新得的蝴蝶風箏!”安樂公主舉著一只做工極其精巧的錦緞風箏,風箏上繡著五彩斑斕的蝴蝶,翅膀上還綴著細小的珍珠,在燈光下閃著瑩潤的光。她小臉上滿是興奮與炫耀,跑到長安公主面前,獻寶似的將風箏遞到她眼前,“是父皇剛賞我的!說是江南進貢的極品,整個皇宮里就這一只呢!皇姐,我們明日一起去御花園放風箏好不好?”
長安公主看著眼前這張無憂無慮、被寵愛澆灌得天真爛漫的臉,心中沒有半分波瀾,只有一片荒蕪的寒涼。她這個妹妹,生得粉雕玉琢,性子嬌憨爛漫,從不懂得宮墻之內的爾虞我詐。可她不知道,她的母親玉貴妃,此刻正與自己的母后在后宮之中爭風吃醋、明爭暗斗,斗得如火如荼。而她長安,卻要在這里,扮演一個友愛姐妹、端莊得體的長姐。
她迅速將手中的戲文書稿合起,不著痕跡地塞到案幾上一疊厚重的佛經之下,動作流暢得仿佛早已演練過千百遍。臉上已瞬間換上了屬于長姐的、得體而疏離的微笑,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距離感:“安樂來了。這風箏做得真漂亮,父皇對你可真好。”
她看著妹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身上那股毫無顧忌的鮮活氣息,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那時母后還未提及婚事,她也還能在御花園里賞花、在書房里讀書,雖也有規矩束縛,卻尚未被推到命運的懸崖邊,也是這般不識愁滋味。可如今……她的人生,早已被標好了價碼,成了政治博弈的籌碼。
“皇姐,你怎么了?”安樂公主湊近了些,小鼻子嗅了嗅,好奇地指著她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有點紅?是不是哭了呀?”
“無妨。”長公主輕描淡寫地避開她的目光,抬手揉了揉眼角,語氣平靜無波,“方才看佛經,讀到些悲天憫人的段落,有些傷神罷了。”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了。這滿室的沉悶空氣,妹妹身上那刺眼的“幸福”,還有那卷壓在佛經下、卻依舊灼燒著她內心的戲文稿,都讓她感到窒息。她需要離開,需要一個人待著,好好地、徹底地想清楚一些事情——關于她的婚事,關于她的人生,關于那“求一自在身”的念想,究竟是奢望,還是可以觸碰的微光。
“哦……”安樂公主有些失望地撅了撅嘴,但很快又被手中的新玩具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追問,蹦蹦跳跳地轉身,“那皇姐你忙吧,我去找宮人陪我玩風箏了!”
側門再次關上,寢殿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靜。
長公主緩緩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涌了進來,吹動了她額前的碎發,也吹散了些許心頭的郁結。她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望著宮墻上方那一方被切割得整整齊齊的星空——那是她從小到大,所能看見的全部天地。
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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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臺化蝶去了,掙脫了世俗的枷鎖,飛向了自由。
而她,這只被鎖在金籠里的鳳,錦衣玉食,尊貴無比,卻連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都沒有。她又當如何?
長安公主沖動之下的拒婚,如同一顆巨石投入深潭,在禁宮中激起了軒然大波。
皇后聽聞愛女竟敢違逆皇家婚約,驚愕之后便是雷霆震怒。她當即下令將長公主禁足長樂宮,厲聲斥責她不知輕重,罔顧皇家體統與家國責任。太子聞訊趕至,以兄長與儲君的雙重身份溫言勸解,曉之以江山社稷的大義,動之以手足親情的溫情,句句不離“皇家顏面”四字。
然而,長公主只是垂首跪在冰涼的金磚上,淚珠無聲滾落,濡濕了裙擺,口中反復只有一句:“女兒……只是想嫁一個心儀之人。”
見她如此執拗,皇后在憤怒與心痛之余,也生出了一絲無力。她深知這個女兒外表柔順,內里卻繼承了自己的剛烈,強硬逼迫恐生不測。沉吟再三,皇后下了一道懿旨,宣召了三位在京中素有賢名、且與公主年歲不算懸殊的勛貴夫人入宮覲見,名為“陪伴勸導”,實則是想借過來人的智慧,化解這場僵局。
被召見的,正是寧遠侯府顧廷燁的夫人盛明蘭、鄭國公府的鄭夫人,以及英國公府的新夫人張桂芬。這三位夫人,皆出身不凡,婚姻各有經緯——或攜手共渡難關,或堅守世家責任,或平衡情與禮,是京城貴婦圈中極具代表性的典范。
鳳儀宮內,熏香凝滯,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鄭夫人性子爽利,率先開口。她以自身與丈夫并肩守家、同擔風雨的經歷為例,直言武將之家的夫妻情誼,在于“同心”而非“癡情”,暗示公主與駙馬亦可在共擔皇家責任中,生出相惜之情。
張桂芬則更為含蓄,她出身頂級勛貴,言談間自帶不容置疑的堅定。她談及世家聯姻對家族延續、朝堂穩固的重要性,語氣溫和卻字字千鈞,那是刻在頂級貴女骨子里的驕傲與使命感。
公主聽著,神色卻依舊淡漠如霜。這些關乎責任、顏面的大道理,她自小聽到大,早已磨得耳朵起繭,絲毫觸動不了她此刻對“自在”與“心儀”的執念。
最后,所有目光落在了一直靜坐旁聽的明蘭身上。她今日身著月白暗紋錦裙,神色平和溫潤,不見絲毫局促。在皇后鼓勵的目光下,她并未直接反駁公主對“心儀之人”的向往,反而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理解與溫和:“公主,您可知‘心儀’二字,有時并非驚鴻一瞥、非君不嫁那般轟轟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