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等于變相同意了不再分家。
持續數月、鬧得滿城風雨的分家風波,就在這種各方勢力博弈、妥協的復雜局面下,暫時平息了下來。
侯府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許多,下人之間的摩擦也少了,家宴上,雖依舊沒有往日的和睦,卻也不再劍拔弩張。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寧靜。長房與二房之間的裂痕已然深種,那些被壓制下去的矛盾,只是暫時蟄伏,遠未解決。
然而,經此一役,墨蘭在府中的地位無形中提升了許多。她不再是那個只懂在后宅周旋的主母,而是成了能撬動盛家力量、為侯府穩固局面的關鍵人物,她背后的盛家姻親網,也成了梁家不敢忽視的一張牌。蘇氏的作用也更加凸顯,她與墨蘭一內一外,配合默契,成了二房乃至整個侯府穩定的重要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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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蘇(曦曦)那看似稚嫩、實則切中要害的“想法”,更是讓梁老爺和梁夫人徹底刮目相看。他們再也不能將這個年幼的孫女僅僅視作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而是將她當作了梁家未來的“智囊”,對她的意見,也多了幾分重視。
永昌侯府這艘在驚濤駭浪中顛簸的大船,在經歷了險些解體的危機后,帶著滿身的傷痕與內部越發深刻的矛盾,暫時穩住了航向,繼續在皇權與儲位之爭的漩渦中,艱難前行。
風波暫平,墨蘭踏著殘陽余暉回到自己的院落。朱漆門扉推開時,帶出一陣穿堂風,卷起階前幾片枯黃的落葉,倒襯得這偌大的院子愈發空曠寂寥。她心頭并無半分風波過后的輕松,反倒像壓著一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悶得慌。
目光掃過廊下、庭中那些身影,墨蘭的眉頭不自覺地蹙緊。梁晗外放離京,帶走了這院子里最后一點鮮活的人氣,只留下這些妾室通房,像一群被遺忘在華麗牢籠里的雀鳥。她們或倚著廊柱,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鬢邊的珠花斜斜墜著,沒了往日爭寵時的精心打理;或坐在窗下,手里捏著針線,眼神卻空洞地落在虛空處,繡繃上的花樣歪歪扭扭,全然沒了章法。有幾個年輕些的,眉眼間還帶著未脫的嬌媚,卻被一層惶惶不安籠罩著,像受驚的小鹿,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生怕觸怒了主母;而那些年歲稍長、早已失了恩寵的,面色憔悴,眼底爬滿了倦怠,連逢迎的笑意都懶得強裝,只剩下麻木的順從。
墨蘭看著她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剛嫁入侯府時的模樣。那時她也是這般小心翼翼,費盡心機想要抓住梁晗的心,想要在這深宅大院里站穩腳跟。可如今,她成了這院子的主母,看著這些和曾經的自己一樣,被困在四方天地里的女子,心中竟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們的未來,仿佛一眼就能望到頭——靠著府里微薄的月例,等著主母偶爾的賞賜,爭搶著一個男人早已消散的恩寵,今日你算計我,明日我提防你,直到眼角爬滿皺紋,顏色漸漸衰敗,最終在這深宅里孤老終生,連個念想都留不下。
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人群角落里的兩個丫鬟身上,墨蘭的心猛地一刺,像被針扎了似的。那是當年她為了固寵,親手挑選出來送給梁晗的貼身丫鬟,春桃和綠萼。記得剛送出去時,她們還是兩個眉眼靈動、帶著幾分天真爛漫的姑娘,眼里滿是對未來的憧憬。可如今,春桃的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原本清亮的眸子變得渾濁,看向墨蘭的眼神里,除了敬畏,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扎在墨蘭心上。綠萼則更顯沉默,她垂著頭,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身形也瘦削了許多,曾經那雙能說會道的嘴,如今緊緊抿著,仿佛再也吐不出半分活絡的話來。
墨蘭別過臉,胸口一陣發悶。當年她只覺得,將自己的丫鬟送給夫君,是穩固地位的理所應當的手段,既能彰顯自己的賢良,又能安插眼線,一舉兩得。可如今看來,她何嘗不是親手將她們推進了這不見天日的牢籠?她們本該有自己的人生,或許嫁個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安穩度日,也比在這宅院里虛耗光陰、消磨心性要好得多。
“母親,您站在這里吹風,仔細著涼。”一道清潤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澄澈。
墨蘭回過神,見林蘇(曦曦)捧著一件素色披風走來,眉眼間帶著關切。她接過披風攏在肩上,指尖觸到溫熱的錦緞,心里那點刺痛稍稍緩了些。她嘆了口氣,伸手指了指院子里那些無精打采的身影,苦笑道:“還能為何事煩憂?你看看她們,打不得,罵不得,養著又是白費米糧,整日里死氣沉沉的,看著便讓人心里憋悶得慌。”
林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些女子穿著綾羅綢緞,戴著珠翠首飾,卻一個個像精致卻沒了生氣的玩偶,被無形的絲線束縛著,連呼吸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她沉吟片刻,目光掠過庭中那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眼神漸漸清亮起來,抬頭對墨蘭說道:“母親,與其讓她們在這院子里虛耗光陰,互相算計,惹您心煩,不如……給她們找點正經事做?”
“正經事?”墨蘭蹙眉,語氣里帶著幾分不以為然,“她們能做什么?無非是繡花、彈琴、唱曲兒,這些玩意兒,哄人開心尚可,難道還能當飯吃?終究是些無用的消遣罷了。”
“不是那些。”林蘇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女兒記得,父親外放前,曾跟您提過一句,府里有幾處鋪子,位置都還算不錯,只是這些年經營不善,收益寥寥,幾乎成了賠本的買賣。反正也是半死不活地吊著,不如分給她們一人一間,讓她們去做管事,自己打理鋪子。”
“什么?!”墨蘭驚得差點從廊下的美人靠上站起來,手里的茶盞晃了晃,滾燙的茶水濺出來,落在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只瞪大眼睛看著女兒,語氣里滿是難以置信,“讓妾室去做鋪子管事?這……這成何體統!哪有讓內宅婦人拋頭露面去拋頭露面經營商鋪的道理?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永昌侯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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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林蘇往前湊了一步,聲音放低了些,卻依舊堅定,“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院子于她們而言,看似錦衣玉食,實則與牢籠無異,困在這里,不過是坐吃等死。可若是讓她們出去做事,那便是給了她們一條活路。”
她頓了頓,看著墨蘭漸漸平靜下來的臉色,繼續說道:“女兒的意思是,鋪子交給她們打理,賺了錢,您抽一成利,算是她們對主母的孝敬,也能貼補府里的用度,一舉兩得。剩下的九成,扣除本金和經營開銷,所有的盈余都歸她們自己所有,既是她們的養老錢,也是她們的私房錢。她們想買什么胭脂水粉、衣裳首飾,或是貼補娘家,都隨她們自己的心意,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林蘇的目光落在那些女子身上,眼底閃過一絲悲憫:“母親您想想,她們若是有了自己的進項,有了盼頭,誰還會把心思放在這小院子里,爭那點早已不存在的殘羹冷炙?誰還會整日怨天尤人,惹您心煩?手里有了錢,心里就有了底氣,眼界自然也就開了,日子也就有了奔頭。在這深宅大院里,最熬人的就是無所事事的日子。讓她們出去走走,忙起來,心思有了寄托,時間……也就過得快些了。”
墨蘭徹底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女兒。林蘇的話,像一道突如其來的強光,劈開了她腦中根深蒂固的“內宅規矩”。她活了這么大,從未聽過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內宅婦人,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相夫教子,打理家事,哪有拋頭露面去經商的道理?可細細想來,女兒的話竟無半分不妥,甚至……頗有道理!
把這些吃白飯的“閑人”變成能掙錢的“忙人”,把府里的“消耗”變成“產出”,把她們心中的“怨氣”變成過日子的“干勁”!既解決了這些妾室通房的安置問題,又能把梁晗留下的那些爛攤子鋪子盤活,還能給自己增加一筆名正言順的進項,這分明是一舉數得的好事!
墨蘭看著眼前的女兒,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林蘇自小就聰慧過人,性子沉穩,不像其他女兒那般嬌憨任性。可她從未想過,女兒思考問題的方式,竟然已經完全超出了后宅女子的范疇。她不是在遵循既定的規矩,而是在……制定新的規則。這種魄力和眼界,連許多男子都未必具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