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或許她可以……再多看看?多聽聽?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淚眼朦朧中悄然滋生。她想知道,母親的內心到底是怎樣的;想知道,那個“另一個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樣;更想知道,除了母親為她鋪好的路,她的人生,是否還有別的可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晚風帶著涼意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蓉姐兒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眼底卻多了一絲迷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探尋真相的微光。
她需要時間,需要好好想一想。
下午水榭對峙的余波,如細針般藏在林蘇心底,縱是表面平靜,指尖卻總在無人時無意識地蜷縮。她太清楚明蘭的性子——那般步步為營、睚眥必報的人,被人當眾戳穿最深的隱秘,怎會甘之如飴?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于深宅貴婦而言,報復從不需要十年,或許只需一個恰當的時機,便能不動聲色地讓人生出禍端。
梁家與顧家的齟齬,都是父輩朝堂上的博弈、家族利益的糾葛,她從未想過,自己一時意氣的直言,會否成為兩家矛盾激化的導火索。她雖有超越年齡的心智,卻終究欠缺在封建世家周旋的底氣,思來想去,最穩(wěn)妥的法子,便是向梁夫人坦誠一二。
梁夫人的正院永遠透著一股沉靜的威嚴,暖爐里的銀絲炭燃得無聲,煙氣與案上熏爐的檀香纏在一起,氤氳出幾分歲月沉淀的安穩(wěn)。林蘇來時,梁夫人正臨窗對賬,指尖捻著玉制的算珠,噼啪作響間,眼神銳利如鷹,半點不含糊。
“祖母。”林蘇輕手輕腳地走到榻邊,聲音放得柔緩,帶著幾分刻意收斂的孩童氣。
梁夫人抬眼,見是她,緊繃的眉眼柔和了些許,放下算珠笑道:“怎么這會兒過來了?曦曦累了一天怎么沒去休息呀。”
林蘇垂眸,手指輕輕絞著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抬起頭,眼底盛著恰到好處的擔憂,仰頭望著梁夫人:“祖母,孫女兒今日在盛家赴宴,好像……不小心得罪顧侯夫人了。”
“哦?”梁夫人挑了挑眉,拿起手邊的團扇,慢悠悠地搖著,“你小小年紀,怎會得罪她?莫不是淘氣,沖撞了人家?”她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探究——她知曉這孫女心思通透,絕非尋常頑劣孩童,能讓盛明蘭那樣滴水不漏的人記掛,定不是小事。
林蘇斟酌著詞句,將話說得半明半暗:“也不是沖撞……就是席間閑聊,說起女子立身之道,孫女兒一時多言,說了些規(guī)矩之外的話,顧夫人聽著似是不太高興,當場便冷了臉。孫女兒后來越想越怕,怕她因此記恨咱們梁家,日后在朝堂上給祖父添堵,或是在宅門里給祖母使絆子,給家里添麻煩。”
她說著,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輕顫動,模樣瞧著既委屈又惶恐,全然是個闖了禍怕被責罰的孩子。她以為梁夫人會追問具體說了什么,或是露出幾分凝重,畢竟顧侯夫人的手段,在京中后宅是出了名的厲害。
誰知,梁夫人聽完,先是愣了片刻,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聲爽朗,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戲謔,打破了室內的沉靜。
“我的傻曦曦喲。”梁夫人放下團扇,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語氣里滿是“你還是太年輕”的了然,“你當你祖母是老糊涂了,還是覺得那盛明蘭是泥塑的菩薩,沒半點脾氣?”
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秋日的風帶著些許涼意涌進來,吹動她鬢邊的珠釵,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梁夫人望著庭院深處那株枝葉繁茂的古槐,眼神漸漸沉了下來,不復先前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歷經風浪的淡漠與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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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咱們梁家跟她顧家,到現在還只是‘不對付’嗎?”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從她玉汐走的那日起,從顧廷燁在陛下面前幾次三番與你祖父辯駁開始,從上次蓉姐兒婚事他們想拿咱們錦哥兒當墊背、妄圖攀扯二房開始——”
梁夫人猛地轉過身,鳳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冷哼一聲:“——我們兩家,早就已經是擺在明面上的對頭了!”
“還等她現在因為你小孩子家?guī)拙湓捲賮怼浐蕖俊彼脠F扇虛點了點林蘇的方向,語氣里帶著幾分嗤笑,“傻孩子,那點子口舌之爭,在兩家真正的利害沖突面前,算個屁!”
林蘇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她一直以為,兩家的矛盾是隱晦的、克制的,卻不知在梁夫人這般高門主母眼中,早已是旗幟鮮明的對立。那些她以為的“風險”,在真正的權力博弈面前,竟如此微不足道。
梁夫人走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fā)頂,語氣緩和了些許,卻依舊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霸氣:“她盛明蘭若是聰明,就該知道,臺面下的較量,從不會因為小孩子說了什么而改變,也不會因為沒說而消失。她若真想報復,手段也只會沖著你來,還不敢明著來——畢竟,傳出去說顧侯夫人跟一個七歲孩童計較,丟的是她顧家的臉面。”
“至于上升到兩家?”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眼神里滿是永昌侯府百年來沉淀的底氣,“哼,她還沒那個膽子,我們梁家也沒那么容易被她拿捏!你祖父在朝堂上站穩(wěn)了腳跟,族中長輩同心同德,府里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她顧府想動我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林蘇澄澈的眼眸上,語氣鄭重:“你只管做你的事,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只要占著理,不被人拿了實在的把柄,天塌下來,還有祖母和你祖父給你頂著!咱們梁家的孩子,不必活得那樣畏畏縮縮!”
林蘇望著梁夫人那張被歲月賦予了威嚴與智慧的臉龐,心中先是一陣錯愕,隨即如撥云見日般豁然開朗。她以為自己是在提醒長輩規(guī)避風險,卻不知在這些浸淫權力場半生的人眼中,局勢早已清晰明了。梁夫人的話,像一道堅實的屏障,擋去了她心中的惶恐,也像一記警鐘,讓她猛然驚醒——真正的宅斗與權謀,遠比她想象的更直接、更赤裸,也更需要底氣與魄力。
她低下頭,輕輕應道:“孫女兒明白了。”
指尖的蜷縮漸漸松開,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這份庇護,不是縱容,而是基于家族實力的底氣,是歷經風雨后的從容。她忽然覺得,自己先前的謹慎雖無錯,卻也小瞧了這些封建大家長的政治嗅覺與斗爭覺悟。往后行事,既需周全,也該更大膽些才是——畢竟,她的背景板,似乎比想象中還要硬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