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一愣,顯然沒料到一向沉靜聽話的林蘇會突然反駁,她訝異道:“曦姐兒,你有何見解?”
林蘇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銳利如刀:“皇后娘娘哪里是想補償鄒家,她分明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正保住這個家族!她就是故意縱容小鄒氏囂張跋扈,等著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順地一腳把鄒家踢開,徹底了斷這份沉甸甸的恩情!”
“曦姐兒!”梁夫人面色一沉,“不可妄議皇后娘娘!”
“孫女并非妄議,而是細思其中關節,只覺得脊背發涼。”林蘇轉過身發涼。”林蘇轉過身,眼神堅定,語氣不容置疑,“祖母想,小鄒氏驕縱任性,難道皇后娘娘婚前一無所知?大鄒氏賢淑,不代表妹妹也同樣品性端方,鄒家的家風如何,皇后娘娘身為至親,怎會不清楚?可她偏偏要將這樣一個人,嫁給手握兵權的靖邊侯做繼室,還給了她無限的恩寵與縱容,這難道不是故意為之?”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若她真的想補償鄒家,想讓鄒家安穩度日,有的是辦法。憑她皇后的身份,將小鄒氏接入宮中撫養,封個縣主、郡主的頭銜,再為她擇一戶家世相當、無甚權勢的高門聯姻,既能讓鄒家沾著皇恩,又不會讓他們卷入朝堂紛爭,豈不是兩全其美?為何非要將小鄒氏推入沈家這潭渾水,還給她那么多足以恃寵而驕的資本?”
梁夫人一時語塞,仔細想想,林蘇的話竟無法反駁。
“答案只有一個——皇后娘娘根本不想一直還這份恩情。”林蘇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大鄒氏的救命之恩太重了,重到讓她一輩子都活在愧疚里,重到讓沈家與鄒家都覺得,皇后欠了他們,欠了鄒家。這份恩情,成了皇后的枷鎖,也成了鄒家的依仗。可皇后娘娘是誰?她是一國之母,是站在權力巔峰的女人,怎會甘心被一份恩情捆綁一輩子?”
“所以她才縱容小鄒氏。”林蘇的目光愈發清明,“小鄒氏越驕縱,越跋扈,闖的禍越大,就越能讓世人看清,鄒家是如何恃寵而驕、目無法紀;就越能讓沈從興心寒,讓朝臣不滿,讓陛下厭棄。等到所有人都對鄒家忍無可忍時,皇后娘娘再‘忍痛割愛’,順應民意,處置鄒家,那時她既不用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反而能落得一個‘大義滅親’‘以國為重’的美名。”
“她這一手,做得可真夠絕的!”林蘇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譏諷,“情義、道義她都占盡了——對外,她永遠是感念姐姐救命之恩、竭力扶持鄒家的好妹妹;對內,她處置的是作惡多端、禍亂朝局的鄒家余孽。好處也全拿了——徹底擺脫了恩情的枷鎖,清除了鄒家這個可能威脅皇權、牽絆沈家的隱患,還借機鞏固了自己的形象,讓陛下覺得她識大體、顧大局。”
“而沈家呢?”林蘇的聲音低沉了幾分,“沈從興被小鄒氏攪得家宅不寧,與鄒家的情分早已在日復一日的摩擦中消磨殆盡,最后處置鄒家,他或許還會覺得是解脫。鄒家則更慘,從云端跌入地獄,滿門抄斬,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這哪里是恩寵,分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滅門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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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室內一片死寂,只有燭火跳動的噼啪聲。梁夫人望著眼前這個眼神銳利、心思通透的孫女,心中震撼不已。她從未想過,那段被世人稱頌的姐妹情深、知恩圖報的佳話,竟能被林蘇解讀出如此冷酷而驚悚的真相。
可仔細回想,林蘇的每一句話都合情合理。皇后的每一個決定,看似都在補償鄒家,實則都在將鄒家推向毀滅的深淵。那份看似厚重的恩情,從頭到尾,都是一把包裹著糖衣的屠刀。
“曦姐兒,”梁夫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些話,萬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林蘇鄭重頷首:“孫女明白。只是想到大鄒氏用性命換來的恩情,最終竟成了家族覆滅的導火索,實在令人唏噓。”她看向梁夫人,眼神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卻多了幾分深刻的洞察,“祖母今日與我說這些,是想讓我明白恩威莫測、禍福相依的道理。而孫女從這個故事里看到的,是權力場中最冷酷的算計——連血脈親情、救命之恩,都能成為棋子,用來清除障礙,鞏固權勢。”
“鄒家的悲劇,不在于他們恃寵而驕,而在于他們錯把皇后的算計,當成了真正的恩情;錯把一時的恩寵,當成了永恒的庇護。”林蘇的語氣帶著幾分感慨,“他們以為自己是靠著大鄒氏的功勞享福,卻不知從一開始,他們就是皇后棋盤上,注定要被舍棄的棋子。”
梁夫人沉默良久,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是祖母看得太淺了。曦姐兒,你能看透這層關節,是你的福氣,也是你的警醒。往后,你更要記住,在這皇城之中,最不可信的,便是所謂的恩情與情義。唯有自身強大,不依附于任何人,不被任何虛名所困,才能真正保全自己,保全家族。”
林蘇重重頷首,將這句話深深記在心底。窗外的寒風愈發凜冽,仿佛在訴說著權力場中的無情與殘酷。
靜室內的燭火正搖曳不定,林蘇那番直指皇后算計的話語還縈繞在空氣中,門外便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未等二人反應,梁老爺已推門而入,一身藏青常服,面容沉肅,眼底帶著深夜未眠的疲憊,卻難掩那份久經朝堂的銳利。
梁夫人臉色驟然發白,下意識地起身,語氣帶著幾分慌亂:“老爺,我們只是……只是閑聊舊事,并非有意妄議……”
“不必多言。”梁老爺抬手止住她的話,目光掠過妻子,最終落在林蘇身上。那眼神復雜難辨,有意外,有審視,更有一份超越年齡的鄭重,仿佛在眼前這個尚未及笄的孫女身上,看到了某種超乎預期的通透。他走到桌邊坐下,指尖輕輕叩擊桌面,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曦姐兒方才所言,雖言辭直白,甚至有些逾矩,卻切中要害。”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帶著一絲深沉的洞悉:“皇后娘娘是否從一開始就布下此局,我們身為臣子,不敢妄斷圣意。但鄒家從煊赫到覆滅,絕非‘恃寵而驕’那么簡單,其背后必然牽扯著皇權平衡、派系博弈的深層考量,絕非‘大義滅親’四字可以輕易概括。”
梁夫人聞言,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卻依舊滿心困惑:“老爺的意思是……”
“夫人,你可還記得,鄒家罪名確鑿、朝議嚴懲之時,太子殿下是如何表態的?”梁老爺突然發問,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
梁夫人仔細回想片刻,緩緩道:“太子殿下當時神色沉痛,只說鄒家辜負圣恩、罪不容赦,當依法嚴懲,以正朝綱。并未……并未有半句求情之語。”
“正是!”梁老爺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太子殿下的反應,堪稱‘公允’,卻也平庸得過分,甚至透著幾分冷漠。他難道不知鄒家與皇后的淵源?不知此舉可能讓那些依附皇后、感念舊恩的臣子心生寒意?他或許想到了,但他更怕沾染‘偏袒外戚’的嫌疑,寧可選擇最安全、最符合‘法度’的表態,卻錯失了一個收攏人心、展現儲君氣度與情義的絕佳機會。”
林蘇心中一動,隱約明白了祖父想要表達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