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明蘭身上,滿是期待與好奇,等著她說出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拈T第。在眾人灼灼的注視下,明蘭卻只是淡淡一笑,語氣平和得不起一絲波瀾,說出了讓滿堂瞬間陷入詭異寂靜的話:“倒也不是什么高門大戶。是官人他母親,也就是去世的那位白夫人身邊一位老嬤嬤的孫子。那位嬤嬤早年就放了奴籍,一家子都是良民。那孩子自己爭氣,前年考中了秀才,如今正在安心讀書,準(zhǔn)備下一科的進(jìn)士試。”
“白夫人的奶娘的孫子?!”
這幾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廳內(nèi)炸開。所有人都驚呆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愕與不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嬤嬤即便放了奴籍,祖上終究是奴婢出身,與寧遠(yuǎn)侯府的嫡長女相比,何止是云泥之別,簡直是天差地別!
幾位夫人下意識地面面相覷,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嘴角的笑容都僵住了。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華蘭也愣住了,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這選擇,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墨蘭更是在心底幾乎要冷笑出聲,費(fèi)了好大勁才勉強(qiáng)按住嘴角的弧度,只覺得盛明蘭定是在巴蜀待久了,腦子也跟著不清醒了!把堂堂侯府嫡長女許配給一個奴婢出身、僅僅是個秀才的人家?這簡直是自降身份,滑天下之大稽,說出去怕是要淪為京中笑柄!
明蘭將眾人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卻毫不在意,依舊端著茶盞,溫聲說道:“我瞧著那孩子品性端方,為人踏實,讀書也肯下苦功,是個有上進(jìn)心的。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本就不缺富貴榮華,又不指著她的婚事去攀附什么勢力,增添什么助力。只要姑爺人好,品行端正,知道上進(jìn)疼人,小兩口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安安穩(wěn)穩(wěn)走完一生,比什么虛名浮利都強(qiáng)。”
她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道理也確實通透,可在座的夫人太太們,哪個不是在高門后院里斗了一輩子,深知“門第”二字的重要性?婚姻于她們而言,從來都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利益捆綁,是鞏固地位、擴(kuò)張勢力的籌碼。她們嘴上不好直接反駁如今地位尊崇的明蘭,畢竟她是寧遠(yuǎn)侯府夫人,權(quán)勢地位遠(yuǎn)非她們可比,但眼神交匯間,已傳遞了無數(shù)復(fù)雜的信息。
“到底是出身不行,眼界還是窄了,不懂子女婚事的分量……”有人微微垂眸,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視。
“怕是顧侯爺?shù)囊馑及桑磕钪追蛉说呐f情,又顧念老嬤嬤的恩情,才做了這決定?”也有人試圖為這離譜的選擇找個合理的解釋。
“蓉姐兒又不是她親生的,到底隔了一層,自然不肯為她費(fèi)心謀劃好前程,這般草率,真是委屈了孩子……”還有人暗暗為蓉姐兒抱不平,語氣里滿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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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么不圖虛名,怕不是故作清高,實則是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更有甚者,在心底暗暗揣測,帶著幾分酸意。
這些議論雖未宣之于口,可那躲閃的眼神、微不可查的撇嘴、交頭接耳的小動作,無一不在訴說著她們的不解與質(zhì)疑。但明蘭仿佛完全沒有看到這些復(fù)雜的目光,也沒有聽出那些弦外之音,依舊從容地品著茶,神色平靜無波,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尋常小事。
而此刻,遠(yuǎn)在永昌侯府的林蘇(曦曦),雖未親臨盛府宴席,卻通過傍晚鬧鬧回來后七嘴八舌的學(xué)舌,以及寧姐兒和婉兒私下的低聲討論,將這一切聽得明明白白。她正坐在窗邊的矮榻上,手里擺弄著魯班鎖,聽著姐姐們的敘述,心中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計較。
盛明蘭,果然不簡單。
她這哪里是糊涂,分明是真正的清醒與自信,是早已跳出了世俗框架的高明算計。她選擇蓉姐兒的婚事,看似離譜,實則處處透著精明。首先,那孩子是白夫人奶娘的孫子,顧廷燁念及舊情,她此舉既全了丈夫的孝與義,又落下了“念舊重情”的美名,一舉兩得。其次,那孩子是秀才出身,且肯上進(jìn),是個實打?qū)嵉臐摿伞魧砟芸贾羞M(jìn)士,蓉姐兒便是官夫人,前程無量;即便未能如愿,憑著侯府的扶持,也能謀個安穩(wěn)前程,且無高門大族的復(fù)雜紛爭,日子定然清凈。最重要的是,這戶人家出身普通,根基淺薄,對侯府只有依附之心,絕無抗衡之力,蓉姐兒嫁過去便是當(dāng)家主母,能牢牢掌控自己的生活,而這一切,也完全在明蘭的掌控之內(nèi),無需擔(dān)心日后親家勢力過大,生出禍端。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別人還在“門當(dāng)戶對”的賽道上拼家世、比背景,內(nèi)卷得頭破血流,她早已不屑于參與這種低層次的博弈,轉(zhuǎn)而選擇了一條看似冷門,實則更穩(wěn)妥、更長遠(yuǎn)的路。
墨蘭只覺得明蘭是在犯蠢,是自毀長城,卻不知,對方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更遠(yuǎn)、更實處。這種認(rèn)知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墨蘭永遠(yuǎn)只能在明蘭劃下的游戲規(guī)則里,被動接招,疲于應(yīng)付,一輩子都追不上她的腳步。
林蘇放下手中的魯班鎖,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盛明蘭的這步棋,既保護(hù)了蓉姐兒,又鞏固了自己的地位,還贏得了美名,可謂一箭三雕。
“你們說說,你們六姨母是不是糊涂了?”墨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既有氣,又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蓉姐兒好歹是寧遠(yuǎn)侯府的長女,就算不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那也是顧廷燁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怎么能這般作踐!許給一個奴才秧子出身的窮秀才?這要是傳出去,京中誰不笑話?往后蓉姐兒怎么抬頭做人?我們這些做親戚的,臉上也無光啊!我真是……我這輩子,在她盛明蘭的事上,就沒一件是順心的!”
她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著,想起自己在盛家多年的壓抑,想起如今明蘭的風(fēng)光與自己的憋屈,再對比這離譜的婚事,心中的郁氣幾乎要沖昏頭腦。她看著圍坐在自己身邊的四個女兒,一個個如花似玉、乖巧懂事,心里只有一個愈發(fā)堅定的念頭:她的孩子,每一個都必須高嫁,嫁入比永昌侯府更顯赫的門第,過得比她自己更好,將她曾經(jīng)失去的、求而不得的尊榮體面,統(tǒng)統(tǒng)掙回來!
可是,當(dāng)她想進(jìn)一步向孩子們解釋,為什么明蘭的選擇是大錯特錯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翻來覆去就是“門第”“體面”“名聲”那幾個詞,再也說不出更深層、更能讓人信服的道理。她心里憋著一肚子話:天下哪有母親不盼著女兒好的?明蘭她怎么可以這樣對蓉姐兒?她難道不知道,蓉姐兒一旦嫁入那樣的普通人家,要熬多少年,吃多少苦,才能重新過上現(xiàn)在這樣呼奴喚婢、錦衣玉食的日子嗎?
這些話在她舌尖打轉(zhuǎn),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組織不成有力的語言,只能化作一聲聲急促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