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風(fēng)送殘篇訴不平（第1頁）

秋意漸濃，永昌侯府的庭院里落滿了梧桐葉，踩上去沙沙作響，卻掩不住府中悄然涌動的暗流。那本由曦曦意會、寧姐兒執(zhí)筆、墨蘭潤色的《化蝶》書稿，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自從小丫鬟們手中悄悄傳閱開來，便在侯府上下激起了層層漣漪，且愈演愈烈。

那些被精心打磨過的文字，婉轉(zhuǎn)而哀傷，字字句句都牽著人心。“重門深鎖一庭芳，獨倚闌干晝漏長”道盡了閨閣女子的壓抑，“彩翼玲瓏本自同，何勞人世辨雌雄”又藏著對世俗偏見的反抗。它不像《女誡》《內(nèi)訓(xùn)》那般枯燥說教，而是用祝英臺與梁山伯的凄美故事，將那些驚世駭俗的內(nèi)核——對自由的向往、對包辦婚姻的質(zhì)疑、對男女平等的隱約渴求，悄悄包裹其中，送入了一個個只能困于后宅、眼界受限的年輕心靈。

“你說，祝英臺要是不女扮男裝，是不是就一輩子只能待在深宅大院里？”灑掃的小丫鬟趁著休息的間隙，偷偷湊在一起嘀咕。

“可不是嘛！若是個男子，定能走出去，哪用得著這般委屈？”另一個丫鬟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悵然。

“我娘說，女子的婚事本就該父母做主，可梁山伯和祝英臺那么好，就因為門第不般配，最后竟落得個化蝶的下場，也太可憐了……”

“那高墻，就真的永遠越不過去嗎？”

一句句無聲的質(zhì)問，一句句藏在嘆息里的反駁，在丫鬟仆婦們的竊竊私語中悄然傳播、發(fā)酵。她們看書稿時，眼神里有同情，有向往，有茫然，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原來，女子的命運，未必只有“相夫教子”一條路；原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未必就是天經(jīng)地義。

一種微妙而危險的氣氛，開始在府中彌漫。這種動搖，對于等級森嚴、規(guī)矩如山的侯府而言，無異于一場無聲的“叛亂”。

這股暗流，終究沒能瞞過有心人的眼睛。

春珂，那位早已因徹底失寵、身體垮掉而被遺忘在偏院的庶夫人，這些年日夜被怨毒啃噬著心。她看著墨蘭執(zhí)掌中饋、兒女雙全，看著她的女兒們備受寵愛，而自己卻孤零零地守著空房，纏綿病榻，心中的恨意早已生根發(fā)芽，只等著一個報復(fù)的機會。當(dāng)她僅剩的、還算忠心的小丫鬟將《化蝶》書稿的事情添油加醋地稟報給她時，春珂幾乎是狂喜地抓住了這個把柄！

“好！好得很！”她躺在病榻上，枯槁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墨蘭！你縱容女兒寫出這等忤逆不孝的東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不顧身體的虛弱，掙扎著從病榻上爬起來，讓丫鬟扶著，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她的表姐——那位一直對爵位一房虎視眈眈、覬覦中饋之位的長嫂。

“表姐！您可要為我做主?。　币灰姷绞L嫂，春珂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得肝腸寸斷，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墨蘭她……她實在太過分了！竟敢縱容女兒寫出那等動搖家風(fēng)、忤逆不孝的邪書！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在傳，一個個心思都被帶歪了，這不是要毀了梁家的清譽，斷了梁家的根基嗎？她這分明是沒把父親母親放在眼里，沒把侯府的家法規(guī)矩放在眼里??！”

春珂一邊哭，一邊添油加醋，將書稿的內(nèi)容扭曲成“鼓吹女子私奔”“教唆子女違逆父母”的洪水猛獸，把府中那股微妙的氣氛，說成是“人心惶惶，綱紀松弛”。

庶長嫂聞言，眼中瞬間精光一閃。她正愁找不到由頭打擊日漸穩(wěn)固的嫡系一房，沒想到這現(xiàn)成的刀子就遞到了手上。二房三房執(zhí)掌中饋以來，處事周全，深得梁夫人信任，嫡出的幾個女兒也個個出色，反觀她們長房，始終被壓一頭，讓她心中憋了一口悶氣。如今，這《化蝶》書稿，便是扳倒墨蘭的最好機會！

“妹妹起來說話，”長嫂連忙扶起春珂，臉上滿是“義憤填膺”的神色，“此事非同小可！墨蘭身為侯府嫡媳，不思教導(dǎo)女兒恪守本分，反倒縱容她們寫出這等蠱惑人心的東西，簡直是豈有此理！我們絕不能坐視不理，必須立刻稟報父親母親，為你，也為侯府討一個公道！”

兩人一拍即合，當(dāng)即帶著幾個“證人”，浩浩蕩蕩地趕往梁老爺和梁夫人的正房。

“父親，母親，大事不好了！”庶長嫂一進門，便高聲喊道，臉上滿是憂心忡忡的神色，仿佛侯府即將面臨滅頂之災(zāi)，“兒媳有要事稟報，此事關(guān)乎侯府的家風(fēng)清譽，絕不能拖延！”

梁老爺正坐在書房批閱公文，梁夫人陪在一旁整理賬目，聞言皆是一愣?！昂问氯绱梭@慌？”梁老爺抬眼，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他素來注重威儀，最不喜這般咋咋呼呼。

“父親，母親，”庶長嫂走到廳中，躬身行禮，語氣卻愈發(fā)沉重，“兒媳聽聞，如今府中下人之間，正流傳著一本邪書！書名喚作《化蝶》，內(nèi)容簡直是大逆不道！”

她頓了頓，特意觀察著梁老爺?shù)纳裆^續(xù)說道：“那書中鼓吹女子違逆父母之命、私定終身。如今府里上上下下，不少丫鬟仆婦都在傳閱，一個個心思浮動，連做事都心不在焉了！長此以往，家風(fēng)何在？規(guī)矩何存？若是傳揚出去，滿京城的人都會嘲笑我們永昌侯府治家無方，縱容子女宣揚異端邪說，我們梁家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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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長嫂的話，字字句句都戳在梁老爺最看重的“家族聲譽”和“規(guī)矩根本”上。他最是在意侯府的臉面，容不得半點有損門風(fēng)的事情發(fā)生。

梁老爺?shù)哪樕查g沉了下來，如同烏云密布，眼中怒意漸生?！熬褂写耸?？”他猛地看向梁夫人，語氣帶著責(zé)備，“夫人，內(nèi)宅之事一向是你掌管，怎會出如此紕漏？任由這等邪書在府中流傳，你竟一無所知？”

梁夫人心中也是一驚，她雖知曉孫女兒們在寫書稿，卻沒想到會流傳得如此之廣，還被人扣上了“邪書”的罪名。但她畢竟是執(zhí)掌侯府內(nèi)宅多年的主母，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沉穩(wěn)地說道：“老爺息怒，此事我確實未曾聽聞。你是從何處得知此事？可有真憑實據(jù)？莫不是有人造謠生事，故意挑撥離間？”

“母親說笑了，”庶長嫂早有準備，立刻側(cè)身讓開，身后幾個被她事先“說服”或拿了把柄的婆子丫鬟走了出來，“這些都是府里的下人，她們都傳閱過那本邪書，還請父親母親明鑒！”

那幾個婆子丫鬟你一言我一語，將《化蝶》的故事扭曲得面目全非。有的說“書中女子竟敢女扮男裝，簡直是不知廉恥”，有的說“祝英臺違抗父命，不愿嫁給馬文才，是為不孝”，還有的說“這書流傳開來，府里的小丫鬟們都心思活絡(luò)了，竟想著要自己找婆家，簡直是亂了套了”。她們添油加醋，將一本凄美的愛情故事，說成了一本顛覆倫常、敗壞門風(fēng)的“毒書”。

“父親，母親，”庶長嫂見火候差不多了，再次開口，步步緊逼，“此書稿來源不明，流毒甚廣，必須立刻嚴查出處，將所有流傳在外的書稿全部收繳銷毀，再揪出那心懷叵測的始作俑者，重重懲治，以正家風(fēng)！否則，人心浮動，規(guī)矩敗壞，何以服眾？何以震懾下人？日后侯府的名聲，怕是要毀于一旦了！”

她的話，既將梁夫人置于“失察無能”的境地，又直接將“始作俑者”的罪名，隱晦地扣在了墨蘭母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