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只覺得天旋地轉,腳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慌亂中死死扶住了旁邊的梅樹,粗糙的樹皮硌得掌心生疼,才勉強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深秋的風卷著枯葉,打著旋兒落在她的肩頭,帶著刺骨的寒意,可她卻感覺不到半分,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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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以為,母親林噙霜與父親盛纮,是才子佳人的邂逅,是沖破世俗阻礙的深情,哪怕結局不甚圓滿,也曾有過真心相待的時光。她將母親的遭遇歸咎于王氏的善妒,歸咎于老太太的偏心,歸咎于父親的薄情寡義,卻從未想過,這一切的開端,從來都沒有什么真情可言,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交易。她一直怨恨的父親薄情,或許從一開始,就未曾投入過半分真情,他對母親的那點“憐愛”,或許也只是對一件“私有財產”的短暫珍視。
她想起小時候,母親手把手教她的那些爭寵手段——如何描眉畫眼才能討得父親歡心,如何說幾句軟話才能換來賞賜,如何不動聲色地給王氏使絆子,如何在老太太面前裝乖巧賣可憐……那時的她,只覺得母親是久病成醫,是為了在深宅大院里活下去的無奈之舉??纱丝滔雭恚切┦侄?,那些算計,那些小心翼翼的討好,原來都是一個失去了所有依靠、連自身都被當作籌碼的女人,在絕望之中,唯一能抓住的、扭曲的生存之道。那是她在被剝奪了一切之后,所能掌控的,僅有的一點點東西。
而她,盛墨蘭,這個一直以母親為榜樣,一心想要憑借自己的手段掙脫庶女命運、想要贏得父親更多關注、想要嫁得更好的女兒,竟然是這種扭曲關系、這場冰冷交易下的產物。她的出生,或許從來都不是因為愛情,只是這場交易里,一個用來“履約”的附屬品。
巨大的荒謬感和悲涼感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讓她幾乎窒息。她一直奮力掙扎,拼命想要擺脫庶女的身份,想要超越母親的命運,想要跳出這深宅大院的束縛,可到頭來才發現,她從一開始,就被困在了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牢籠里。這個牢籠,早在外祖母踏入盛家的那一刻,就已經為她量身定做好了。
林蘇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平靜地看著母親失魂落魄的模樣,沒有再說話,也沒有上前攙扶。她知道,這樣驚心動魄的真相,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消化的,墨蘭需要時間,去接受,去面對,去打碎那些多年來根深蒂固的認知。
她只是默默地將手中的小鋤頭握得更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深秋的陽光落在鋤頭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方才她在園子里翻土,本是為了來年開春種植新的花草,可此刻,她忽然覺得,挖掘這件事,從來都不止是為了栽種新的作物。
更深層的意義,是掘出那些深埋在地下的、腐爛的根須——那些被刻意掩蓋的真相,那些被精心策劃的陰謀,那些扭曲的人性與冰冷的算計。只有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它們的真面目,看清了它們如何盤根錯節地纏繞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命運,才能真正地,將它們徹底鏟除,才能讓新生的草木,真正地向陽而生,不再被那些腐爛的過往所拖累。
風又起,卷著滿地枯葉掠過腳邊,墨蘭依舊扶著梅樹,渾身僵硬,唯有肩膀在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
林蘇提出的那個基于律法與利益的冰冷版本,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墨蘭幾十年來賴以支撐的認知根基。她臉色慘白如紙,指尖死死攥著裙擺,錦緞料子被捏得發皺起棱,下意識地抓住腦海中那個由林噙霜反復灌輸、她自己也深信不疑的故事,倉皇反駁: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墨蘭的聲音帶著瀕臨崩潰的尖銳,尾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眼眶瞬間泛紅,“我小娘說過,她父親是……是辦事失察被革職,郁氣攻心才郁郁而終,她母親是傷心過度,纏綿病榻,臨死前實在走投無路,才讓當時已經十一歲的她,帶著些許細軟,去投奔僅有幾面之緣、但素有善名的盛老太太!只求盛家看在故舊情分上,教養她一番,日后為她尋一門妥當的親事!她是走投無路才……”
“母親?!绷痔K平靜地打斷了她,那雙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里沒有半分質疑,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通透,像極了冬日里結了冰的湖面,能照見最不愿面對的真相,“您會嗎?”
“什么?”墨蘭一愣,茫然地看著女兒,一時沒跟上她的思路,臉上還殘留著未褪的慌亂。
林蘇看著她,目光沉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重量,一字一句地問:“您會把鬧鬧姐姐,送到一個僅有幾面之緣、不知根底的人家里,指望對方發善心,教養她長大成人,并為她的終身大事負責嗎?即便您病入膏肓、油盡燈枯,您會這樣做嗎?”
墨蘭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想說“會”,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會。
她死也不會。
她寧愿帶著女兒一起赴死,也絕不會將女兒的性命前程,寄托在陌生人虛無縹緲的“善心”上。那是為人母最基本的本能,是刻在骨血里的保護欲,哪怕拼盡最后一口氣,也要為女兒尋一個知根知底的可靠歸宿,而不是將她推入未知的深淵。
看著母親瞬間啞口無言、血色從臉頰迅速褪盡的模樣,林蘇知道,那道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已經裂開了一道深縫。于是,她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敘述一樁與己無關的陳年舊案,卻字字句句都浸著冰冷的寒意,說出了那個更符合人性與利益算計的、黑暗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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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母親,您聽聽我這個版本,看看是否更說得通?!?/p>
“當年,外祖母林家或許確實遭了難,但絕非山窮水盡到需要將十一歲的嫡女隨意托付。他們帶著豐厚的家產——那絕不是‘些許細軟’,而是足以讓盛家動心的、實實在在的田產、鋪面與金銀,主動找到了當時仕途順遂、且有適齡嫡子(盛纮)的盛家,提出聯姻?!?/p>
“盛家,很可能一開始是同意,甚至樂見其成的。畢竟,無需耗費太多成本,就能得到一位知書達理的嫡女兒媳,還能順帶接收一筆豐厚的財產,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所以,外祖母并非走投無路的孤女,而是以盛家未來兒媳的身份,被盛家老太太徐氏親自接進府中‘教養’。名為教養,實則是待成年后便完婚,這在當時的官宦世家之中,本是再尋常不過的做法。”
林蘇的聲音愈發冷靜,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層層剖開被歲月掩蓋的真相,“但后來,情況變了。盛家老太太您的祖母,她手段更高,野心更大。她為盛家,為自己的兒子盛紘,謀到了更好的前程——與王家的親事?!?/p>
墨蘭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了心臟,呼吸驟然一窒。王家——那個勢大權重、能為盛家仕途提供巨大助力的家族,她怎么會忘了?那是大娘子王若弗的娘家,是盛家穩固地位的重要支柱。
“王家門第更高,權勢更盛,帶來的政治助力與家族榮光,遠非已經沒落的林家可比。”林蘇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核心,“但問題來了,盛家已經收下了林家的‘嫁妝’,與林家有了婚約之實。若要悔婚,不僅要吐出吞下去的錢財,還要支付高昂的賠償,更會背上背信棄義的名聲,得罪林家殘存的勢力,甚至可能影響與王家的聯姻——王家何等尊貴,怎么會愿意把嫡女嫁給一個剛剛悔婚、名聲有瑕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