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補充道:“另外,讓老爺那邊留意一下,看看梁晗失蹤,是否與朝中某些勢力有關。漕幫雖在水上有勢力,但敢動梁家子弟,背后恐怕沒那么簡單。”
畫屏應聲退下,屋中復歸寧靜。明蘭望著窗外飄落的枯葉,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梁晗失蹤,小桃的身份被揭穿,這一切來得太過巧合,讓她不得不深思。是有人故意為之,想將禍水引向顧侯府,還是……這本就是一場早已布好的局?
而梁家的試探,不過是這場迷霧中的第一道漣漪。接下來,還會有怎樣的風波,誰也無法預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穩扎穩打,守住顧侯府的同時,暗中查清真相。畢竟,梁晗的失蹤,或許不僅僅關乎梁家,更關乎朝堂之上,那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紫檀木書房的門緊閉著,將院外的冬雪隔絕在外,只留下滿室沉沉的壓抑。梁老爺一身簇新的藏青蟒紋常服,玉帶束腰,原本是為叩闕面圣準備的裝束,此刻卻像一層沉重的枷鎖,箍得他胸口發悶。管事捧著兩封文書的手還在發抖,朱紅官印在廬州府公文上格外刺目,旁邊那封家書的信封,字跡圓潤流暢,正是梁晗那手練了多年的館閣體,熟悉得讓人心頭發緊。
“讀。”梁老爺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每個字都透著竭力壓抑的焦灼。
管事戰戰兢兢展開官文,尖細的嗓音在寂靜的書房里回蕩:“永昌侯府鈞鑒:貴府三爺梁晗,已于三日前抵達廬州,依例接任廬州通判一職,履職勤勉,一切安好。府衙已妥善安置,望貴府放心。廬州知府李明遠頓首。”
官文讀完,書房內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梁夫人扶著炕沿的手指猛地收緊,蘇氏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墨蘭眼底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釋然,隨即又被更深的疑慮籠罩——既已平安到任,為何遲不送信?
“家書。”梁老爺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封未拆的信上,語氣里的急切幾乎要溢出來。
管事連忙拆開家書,抽出信紙。那薄薄的宣紙上,字跡疏朗,卻寫著讓所有人如遭雷擊的話。當“途中偶遇一絕色女子,心向往之,情難自禁,遂耽擱數日,相伴游歷”這幾句傳入耳中時,梁夫人身子一晃,險些栽倒,虧得身邊的嬤嬤及時扶住。蘇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墨蘭則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渾身冰涼,指尖甚至開始微微發麻。
“……兒欲納之,望父親母親恩準。不孝子晗叩首。”
最后一個字落下,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雀鳴、風吹竹葉的沙沙聲,此刻都成了尖銳的嘲諷,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梁老爺僵在原地,臉上還殘留著為兒子安危擔憂的沉痛,為家族榮譽赴湯蹈火的悲壯,此刻這些情緒如同被戳破的泡影,碎得徹徹底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荒謬感,像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心頭。他調動了京中所有的人脈,動用了梁家積攢多年的人情,甚至不惜放下侯府身段,去求那些平日里瞧不上眼的江湖勢力;梁夫人日夜焚香禱告,佛珠捻斷了兩串,眼底的紅血絲就沒消退過;蘇氏奔走于娘家與侯府之間,想盡辦法打探水路消息;墨蘭則強撐著內宅,安撫下人,分析局勢,甚至不惜去試探心思難測的明蘭……
他們猜過無數種可能:被政敵綁架要挾?因玉汐舊案遭漕幫報復?甚至卷入了朝堂秘辛,被人暗中處置?他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準備接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劇,準備應對家族傾覆的危機。可結果呢?
結果是他們捧在手心、寄予厚望的嫡子,永昌侯府的三爺,竟然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絕色女子”,把官身、家族、妻女全都拋到了腦后,玩了一出曠日持久的“人間蒸發”!只為了納一個妾,就讓整個家族雞飛狗跳,讓父母妻女日夜懸心,險些就要驚動圣聽,讓梁家成為滿朝文武的笑柄!
“呵……呵……”一聲短促而怪異的氣音從梁夫人喉嚨里擠出來,說不清是哭還是笑,聽得人頭皮發麻。她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上沾了一層濕意,再睜開時,眼中的擔憂、焦灼、期盼,盡數化為冰冷的失望,像深冬的寒潭,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了。她緩緩抬手,擺了擺,聲音輕得像嘆息:“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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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像是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氣,讓她整個人都癱軟在椅背上,臉色蒼白得如同紙人。
梁老爺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要沖破皮膚的束縛。他猛地探手,一把奪過管事手中的信紙,指腹用力,幾乎要將那薄薄的宣紙捏碎。熟悉的字跡此刻在他眼中無比刺眼,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小題大做,踐踏他的父權尊嚴。
“混——賬——東——西!!!”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終于沖破了喉嚨的禁錮,如同驚雷在書房內炸響。梁老爺猛地將信紙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力道之大,讓紙團彈起又落下,滾到了蘇氏腳邊。他渾身發抖,手背上青筋暴起,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眼底滿是滔天的怒火與深深的恥辱。
“為了一個女人!一個不知來路、不知廉恥的女人!他竟敢如此!”梁老爺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他忘了自己是永昌侯府的嫡子?忘了自己身上的責任?忘了家中父母翹首以盼?忘了墨蘭和孩子們在家中擔驚受怕?!”
他越說越氣,猛地一拍面前的紫檀書案,案上的硯臺、筆洗應聲震動,墨汁濺出,在潔白的宣紙上暈開一片烏黑的污漬,如同梁家此刻蒙塵的名聲。
蘇氏僵在原地,看著腳邊那團皺巴巴的信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這些日子,她為了打探梁晗的消息,低三下四地去求娘家兄長,甚至不惜動用了嫁妝里的私產,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荒唐的結果。她只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傻子,所有的擔憂和努力,都成了一場笑話。她的小叔,那個平日里溫文爾雅、看似穩重的男人,骨子里竟然如此不堪!
墨蘭站在角落,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抿得緊緊的,幾乎要滲出血來。她的手指死死攥著衣角,錦緞的料子被捏得發皺。這些天,她殫精竭慮,一邊要安撫女兒們惶恐的情緒,一邊要應對內宅的流言蜚語,一邊還要與梁夫人、蘇氏商議對策,甚至放下身段去試探明蘭。她以為自己嫁的是一個有擔當、有抱負的男人,哪怕他心中沒有自己,至少還有家族和責任。可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梁晗不僅毀了她對他最后一絲殘存的期待,更踐踏了她作為妻子的尊嚴,辜負了孩子們對父親的依賴。她想起方才回院時,大女兒寧姐兒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欣喜,想起婉兒怯生生問“父親是不是平安了”,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像壓了一塊巨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老管家硬著頭皮上前,膝蓋微微彎曲,低聲道:“老爺,三思。這字跡雖確是三爺的,但……但世事難料,萬一……萬一是有人模仿筆跡,設下的圈套呢?不如讓老奴親自去一趟廬州,親眼見見三爺,確認無誤后再做打算?”他跟著梁老爺幾十年,深知此事事關重大,若是真有蹊蹺,梁家萬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