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禁深處,御書房的龍涎香依舊裊裊,卻比往日多了幾分凝滯的威嚴。皇帝斜倚在龍椅上,指尖捻著一枚溫潤的玉佩,聽著心腹太監壓低聲音,將永昌侯府與顧家大房即將聯姻的消息細細稟報。
“哦?顧卿的大嫂,親自去梁府求的親?”皇帝的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聽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可捻著玉佩的手指卻微微一頓,深不見底的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精光,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回陛下,千真萬確。”太監躬身俯首,語氣恭敬,“聽聞顧大夫人此番登門,姿態放得極低,不僅備了厚禮,還親自向梁侯爺夫婦賠罪,言語懇切。梁侯爺起初并未松口,可架不住顧大夫人再三懇請,再加上顧家嫡女嫻姐兒品貌端莊,最終還是默許了這門親事。”
皇帝緩緩靠向龍椅椅背,寬大的明黃常服隨著動作滑落,露出腰間繡著的暗金龍紋。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一切盡在掌握的算計與從容。好,很好。顧廷燁這步棋,走得又快又狠,既解了梁家的怨氣,又保全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還順便賣了個順水人情,果然沒讓他失望。
顧廷燁在川地手握重兵,權勢日盛,其子嗣若一直留在邊關,養在他的羽翼之下,久而久之,難免成了脫韁的野馬,將來若是父子二人聯手,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借著梁家這事雖然回京,不過不能不給體面,正是將顧家下一代牢牢攥在手心的絕佳時機!
“顧卿為國戍邊,勞苦功高,鎮守西北門戶,護佑萬民安寧,朕心甚慰。”皇帝仿佛自言自語,語氣帶著幾分“體恤”,隨即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儀,“其身居高位,其子侄輩更當修身立德,時常沐浴天恩,聆聽圣訓,方能不負顧家將門之風。傳朕旨意:寧遠侯顧廷燁長子顧昀舟次子顧昀瑞,聰慧敏捷,品性純良,著即入京,充任太子伴讀,隨侍東宮,研讀經史,習練禮儀,以彰朕體恤功臣、栽培后進之心。”
旨意一出,御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太監心中一凜,連忙躬身領旨:“奴才遵旨。”
這道旨意,在外人看來,是天大的恩寵。太子伴讀,何等榮耀?那是多少勛貴子弟夢寐以求的晉升之階,意味著能與未來的國君朝夕相處,結下深厚情誼,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可在這敏感時刻,這“恩寵”背后,卻是一把溫柔的枷鎖,一道冰冷的桎梏。
同時,這也是皇帝在向所有人宣告:此事到此為止。朕已用如此厚重的“恩典”,平衡了梁家的損失,安撫了顧家的情緒,誰都不許再揪著過往不放。梁家得了顧家嫡女做孫媳婦,賺足了顏面;顧家得了太子伴讀的名額,看似風光無限;而皇帝,卻不動聲色地將最大的籌碼握在了手中,牢牢掌控了局面。
一石三鳥,帝王心術,莫過于此。
幾日后,盛明蘭正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雨滴。川地的雨總是這般凜冽,拍打在窗欞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讓人無端心煩。她身著一身素色常服,發髻上只插著一支簡單的玉簪,眉眼間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自京中傳來消息后,她便未曾真正安睡過。
心腹侍女仙桃輕步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封密封的密信,低聲道:“夫人,京中沈大娘子的信到了。”
明蘭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抬手接過。指尖觸及信封,便能感受到那薄薄的紙張背后,藏著足以改變顧家命運的重量。她深吸一口氣,拆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目光迅速掃過。
沈大娘子在信中,將京中之事詳細道來:顧家大嫂邵氏如何帶著嫻姐兒登門梁府,姿態卑微得近乎屈辱;梁林峰夫婦如何半推半就,既想保全顏面,又不愿錯過與顧家聯姻的好處;以及最后,皇帝那道突如其來的旨意——將她的次兩子明召入京城,充任太子伴讀。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明蘭的心上。她手中的信紙微微顫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帶著指尖都染上了一層冰涼。
她早就料到了。
從她決定將大嫂邵氏和嫻姐兒推出去,作為平息事端的籌碼時,她就知道,皇帝絕不會放過這個進一步拿捏顧廷燁、掌控顧家的機會。將兒子送入京城,置于那龍潭虎穴般的皇宮與朝堂之中,成為牽制夫君的質子,她心如刀割。
可那是最好的辦法了,不是嗎?
用一門無關痛癢的姻親,用一個在顧家無足輕重的嫻姐兒,換得夫君在朝堂的暫時安穩,換得皇帝表面的“信任”,換得她最看重的幾個兒子不必親身涉險——這買賣,劃算。
明蘭閉上眼,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嫻姐兒的模樣。那個女孩,性子溫順,眉眼間帶著幾分漂亮,卻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她想起往日在京中,嫻姐兒見了她,總是恭恭敬敬地喚一聲“嬸嬸”,聲音軟乎乎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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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這個無辜的女孩,卻因為她的算計,要以“賠罪”的身份,嫁入剛剛痛失孫輩的梁家。沈大娘子在信中說,梁府上下雖未明著苛待,但暗地里的輕視與排擠,早已是滿城皆知。嫻姐兒嫁過去,不過是梁家用來向外界宣告“恩怨已了”的工具,是顧家用來平息風波的犧牲品。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拿起筆,在給沈大娘子的回信中,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真實的脆弱與嘆息:
「……聞聽京中之事,心內五味雜陳。嫻姐兒那般品貌,那般性情,本應得一門好親事,覓一位良人,安穩度日,竟落得如此境地,真是……何其慘淡。只嘆邵氏一意孤行,未能為女兒深思熟慮,終究害了她的終身。那梁府看似花團錦簇,門第顯赫,內里卻是水深火熱,步步驚心。嫻姐兒以這般身份嫁入,無依無靠,日后……唉。」
她寫下“水深火熱”四個字時,筆尖微微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小點痕跡,像是她心中無法言說的沉重。她太了解高門大戶里的齟齬與算計,梁家剛死了子弟,心中的怨氣豈能輕易消散?嫻姐兒不過是個出氣筒,是個擺設,往后在梁家的日子,怕是連下人都能看輕幾分,何來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