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春去秋來,林蘇(曦曦)來到這個世界的第6個年頭,悄然而至。
永昌侯府的四姑娘過6歲生辰,自不是尋常小事。這位四姑娘深得梁夫人蘇氏的寵愛,在府中地位不凡。這生辰宴的籌備,早在一個月前,梁夫人便親自發(fā)話,要大辦一場,宴請京中適齡的勛貴子女與親眷故交,既要熱鬧體面,也要讓曦曦高興。
墨蘭作為梁晗的妻子,統(tǒng)籌安排生辰宴的大小事宜,自然是她的職責。此刻,她正坐在正屋的花梨木桌前,手中拿著管事媽媽呈上來的詳細流程單子,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
采買各色鮮果點心、布置庭院陳設、定宴席的規(guī)格與菜品、擬定賓客名單、定制回禮的樣式與數(shù)量……這一套流程,她已經(jīng)為寧姐兒、婉兒、鬧鬧操辦過三次了。如今輪到曦曦,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每一處細節(jié),她幾乎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熟練得近乎本能。
她手中握著一支羊毫筆,快速地在單子上勾畫了幾下,指出了幾處細微的疏漏,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這里,鮮果的用量再核一遍,上次寧姐兒生辰宴上,后半場就有些不夠了,落了話柄;還有這里,請安的順序,吳老夫人家是祖父的世交,輩分最高,位置往前排一排,切莫失了禮數(shù)。”
管事媽媽連忙躬身應是,心中暗嘆大娘子心思縝密、經(jīng)驗老道,難怪能把府中大小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讓老夫人如此放心。
坐在暖榻上的蘇氏,手中捏著一本賬本,將墨蘭這熟練到近乎麻木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心中又是滿意,又覺得有些好笑。她捻著佛珠,笑著打趣道:“看你這架勢,倒是熟能生巧了。放心,往后啊,說不定還有第五個、第六個等著你張羅呢。”
這話看似隨口一提,實則意有所指——春珂生的那個庶女蕊姐兒,如今也1歲多了,將來也要辦生辰宴,而未來,府中或許還會有新的孩子降生。
墨蘭聞言,拿著單子的手微微一頓,筆尖在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
第五個?
她這才猛地想起,春珂那個女兒,自出生后便一直被府里人“蕊姐兒”“蕊姐兒”地叫著,竟是……還沒取大名?作為母親,她日日忙著打理府務、教養(yǎng)自己的幾個女兒,竟把這茬給忘得一干二凈;而梁晗,想來也從未放在心上。
她抬起頭,看向正好也在屋內(nèi)、正悠閑地品著雨前龍井的梁晗,隨口問道:“官人,蕊姐兒的大名,定了嗎?總不能一直叫小名,往后長大了,出去見人也不像話。”
梁晗被問得一怔,手中的茶杯頓在半空,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說道:“大名?似乎……還沒定吧?一直叫著蕊姐兒,倒也順口,便忘了這回事。”他語氣隨意,顯然對自己這個五女兒并未過多上心,連取名這樣的大事都拋在了腦后。
夫妻倆一時間大眼瞪小眼,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屋內(nèi)的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墨蘭心下覺得有些荒謬,一個侯府小姐,兩歲多了還沒有大名,說出去怕是要讓人笑掉大牙。她定了定神,便道:“總得有個大名才是,既合規(guī)矩,也顯得府里重視。我去叫春珂過來問問,她作為母親,想來也有自己的想法。”
春珂很快便被丫鬟傳來了。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素色襦裙,頭發(fā)梳得整齊,卻難掩眉宇間的歡喜。聽聞是要給女兒定大名,她臉上先是一喜,眼中閃過一絲期待,隨即又帶上了一絲慣有的小心思,怯生生地看了梁晗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試探著說道:“晗爺,夫人,奴婢……奴婢想著,姐兒若是能給家里帶來個弟弟,便是最大的福氣。不若……就叫‘盼弟’?也好討個彩頭,盼著府里能添個男丁。”
這話一出,梁晗直接皺緊了眉頭,臉上露出明顯的嫌棄,毫不客氣地擺擺手:“胡鬧!我永昌侯府的小姐,金枝玉葉,叫什么盼弟?傳出去像什么樣子!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們梁家連個兒子都盼瘋了?”他再不在意這個女兒,也丟不起這個臉。
春珂被訓得臉色發(fā)白,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梁晗沉吟片刻,搜腸刮肚地想了個名字,語氣帶著幾分自得:“既是女兒,名中帶水為好,溫潤柔和。叫‘玉澤’如何?溫潤而有光澤,也算個好意頭,配得上侯府小姐的身份。”
墨蘭在一旁聽著,差點沒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淡淡說道:“‘玉澤’?聽著倒像是形容硯臺或是美玉的,硬邦邦的,哪有半分女兒家的柔美?還不如叫‘玉海’呢,好歹氣勢磅礴些,也比‘玉澤’聽著順耳。”她這話帶著幾分不經(jīng)心的調(diào)侃,顯然也不認同這個名字。
梁晗被噎了一下,臉上有些掛不住,覺得“玉海”更不像女孩名,太過粗獷,又努力想了想:“那……‘玉沫’?如水中泡沫,雖短暫卻也晶瑩剔透,倒也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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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連坐在一旁看賬本的蘇氏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偷偷低下頭,掩去了臉上的神色——“沫”字。
墨蘭直接出言提醒他:“官人忘了嗎?大哥房里的三姑娘,單名就是一個‘沫’字。同輩姐妹重名,可是大忌,傳出去要被人說我們府里沒規(guī)矩的。”
梁晗這下徹底卡殼了,臉上的自得漸漸變成了煩躁,他揉了揉額角,有些不耐煩地脫口而出:“這……這女孩家的字,眼看著都快不夠用了!咱們府里姑娘的名字都帶‘水’字旁,好字眼早就被挑完了,這要是再來個女兒可如何是好?”
他這話帶著幾分玩笑的語氣,卻也赤裸裸地透露出內(nèi)心深處對“再來個女兒”的潛藏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在這重男輕女的世道里,女兒再多,也抵不過一個能繼承的兒子。
墨蘭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只覺得無比諷刺。她嫁給梁晗這些年,早已看透了他的涼薄與自私,也看透了這深宅大院里對女子的輕視。她懶得再跟他繞圈子,直接提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名字:“既然‘水’字邊的好字眼被挑完了,不若在剩下的里面選個清雅些的。我看……‘玉浀’便不錯。‘浀’字意為水流深邃平靜,既合了水字旁的規(guī)矩,又寓意姐兒性情沉靜溫婉,福澤深遠,日后能平安順遂。”
梁晗一聽,覺得這字既不俗氣,又符合排行輩分,還帶著水意——雖然他更希望這水能“引”來兒子,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立刻點頭應允:“玉浀?梁玉浀?嗯,這個好!既雅致又有寓意,就定這個吧!”仿佛完成了一件多么艱難的任務,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春珂雖心里仍覺得“盼弟”更合自己的心意,能討得梁晗的歡心,但見梁晗和墨蘭都已敲定,哪里有她置喙的余地?只得訥訥應下:“全憑晗爺和夫人做主,姐兒能得此好名,是她的福氣。”
墨蘭重新低下頭,繼續(xù)核對曦曦生辰宴的流程單子,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發(fā)生過。但梁晗那句“字不夠用了”,卻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她早已麻木的心防,泛起一絲冰冷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