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雪如碎玉般灑落,給永昌侯府的青瓦朱墻覆上一層冷白。墨蘭正坐在暖閣里,看著婉兒臨帖,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袖口的纏枝蓮紋樣。丫鬟畫屏腳步匆匆地進來,聲音帶著幾分急促:“夫人,前院來報,春珂姨娘……被診出有孕了。”
墨蘭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筆尖在宣紙上洇出一小團墨漬。她抬眸,臉上并無半分波瀾,只淡淡道:“哦?倒是件‘喜事’。去回稟老夫人一聲,再請個穩(wěn)妥的太醫(yī)來,仔細瞧瞧,別出了差錯。”
這話聽著平和,眼底卻藏著一絲麻木。嫁入梁家這些年,后宅的齷齪爭斗、虛與委蛇,早已磨平了她最初的期許。梁晗的冷淡疏離,婆母的猜忌提防,庶長子一系的虎視眈眈,早已讓她明白,這深宅大院里,所謂的“骨肉”,不過是權力博弈的籌碼罷了。
可這“喜事”傳到正院時,卻炸響了一聲驚雷。
“哐當——”梁夫人手中的赤金暖爐狠狠砸在青石板地上,炭火四濺,火星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掙扎了幾下便熄了。她猛地站起身,鬢邊的赤金點翠步搖劇烈晃動,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神里沒有半分即將得孫的喜悅,只有近乎驚駭?shù)恼鹋c不敢置信。
“你說什么?!春珂有孕了?!”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完全失了平日里的雍容沉穩(wěn),“不可能!絕無可能!晗兒他……他近半年都未曾踏足她的院子!”
這話一出,連前來稟報的墨蘭都暗暗心驚。婆婆這反應,不像是聽到庶子妾室有孕,倒像是聽到了什么索命的詛咒,那份失態(tài)下的恐慌,絕非無的放矢。
梁夫人不等墨蘭細想,便厲聲吩咐:“備轎!不,不用備轎,隨我親自去春珂那賤人院子里!”她一把推開攙扶的丫鬟,腳步踉蹌卻急切地往外走,眼底的怒火幾乎要燃起來。
墨蘭無奈,只得緊隨其后。剛到春珂的院落,便撞見請來的老大夫正躬身稟報:“老夫人,春珂姨娘脈象滑利,確是喜脈,已有兩月余。”
春珂嬌怯怯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臉上帶著幾分初聞喜訊的羞怯,眼底卻藏著一絲掩不住的得意與挑釁。見梁夫人進來,她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卻被梁夫人厲聲打斷:“住口!”
梁夫人幾步?jīng)_到床前,目光如刀,死死盯著春珂的肚子,仿佛那里面懷的不是胎兒,而是什么玷污梁家血脈的骯臟孽種。“你這賤人!竟敢做出這等不知廉恥、混淆侯府血脈的丑事!”
春珂臉色一白,強自鎮(zhèn)定下來,淚水瞬間涌滿眼眶:“夫人何出此言?婢妾懷的自然是晗爺?shù)墓侨猓鯐恰?/p>
“晗兒的骨肉?”梁夫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拔高聲音,環(huán)視一周,對著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引經(jīng)據(jù)典,字字誅心,“《禮記》有云:‘內(nèi)外有別,男女授受不親。’《女則》更言‘貞靜幽閑,端莊誠一’。你平日里便不安分,與外男眉來眼去,我念你年輕,又是長房那邊舉薦來的,不予深究。如今竟敢珠胎暗結,妄圖以野種亂我梁家血脈!此等行徑,與娼妓何異?!”
她的話如冰錐般刺人,不留半分情面。春珂被罵得渾身發(fā)抖,淚水順著臉頰滾落,卻一句話也辯駁不出——梁晗近半年確實未曾來過她的院子,這是滿府皆知的事實。
梁夫人不等她再開口,直接轉向那老大夫和身旁的婆子:“此等孽胎,留之必是禍害!為保我侯府清譽,絕不容它存于世上!立刻去取墮胎藥來,給她灌下去,將這污穢之物打掉!”
“老夫人!不要啊!”春珂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掙扎起來,雙手死死護住肚子,“求求您,饒了這孩子吧!這真的是晗爺?shù)墓侨獍。 ?/p>
婆子們得了主母的命令,立刻上前,想要按住春珂。春珂的丫鬟們也急了,紛紛上前阻攔,一時間,屋子里哭喊聲、拉扯聲、呵斥聲混雜在一起,亂成一團。
蘇氏站在一旁,眉頭緊蹙。她雖不喜春珂,卻也覺得婆婆此舉太過激了。縱然春珂行為有失,可腹中胎兒終究是一條性命,如此武斷地要打殺,傳揚出去,對侯府名聲終究不利。
就在這混亂不堪、幾乎要失控之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梁家大奶奶,也就是春珂的那位表姐,長子一派的核心人物,扶著丫鬟的手,緩緩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褙子,外罩一件藕荷色披風,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憂慮,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屋子里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母親息怒!何事動如此大的肝火?仔細氣壞了身子。”
她先是走到梁夫人身邊,假意勸慰了幾句,隨即話鋒一轉,目光掃過臉色慘白、哭得撕心裂肺的春珂,又看向盛怒之下臉色鐵青的梁夫人,輕輕嘆息道:“唉,春珂妹妹縱然平日里有些小過錯,可她腹中孩兒終究是一條性命。母親說這孩子是野種,可有確鑿證據(jù)?如此武斷便要打殺胎兒,傳揚出去,旁人不知內(nèi)情,只怕會以為我們永昌侯府的主母……容不下庶出子女,苛待妾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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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語氣溫婉,姿態(tài)恭敬,字字句句卻都在暗示梁夫人善妒狠毒、處事不公,有失主母風范。尤其是“苛待妾室”“容不下庶出子女”這幾個字,更是戳中了世家大族最忌諱的痛點。
梁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長媳,聲音都帶上了顫音:“你……你敢指責我?”
“母親息怒,兒媳不敢。”長嫂微微躬身,態(tài)度依舊恭敬,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兒媳只是擔心侯府名聲。府中近來本就多事,若是再傳出這等丑聞,怕是對哥兒姐兒的婚事也有影響。”
她頓了頓,見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便趁熱打鐵,話鋒直指核心:“母親年事已高,近來又為府中瑣事勞心勞力,如今再為這等事動怒傷神,恐傷了身心。不如……母親暫且將府中的中饋庶務交予兒媳打理,兒媳定會盡心盡責,為母親分憂解難。春珂妹妹這里,兒媳也會好生看顧,仔細查證此事,絕不讓母親再為此事煩心。”
圖窮匕見!
所有人都明白了。長嫂哪里是來勸和的,分明是借著春珂這樁真假莫辨的孕事,找到了發(fā)難的絕佳借口,想要趁機奪取管家大權!
春珂的懷孕,或許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局。無論是她真的懷了不知是誰的孩子,還是與長房合謀演戲,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動搖梁夫人的主母之位,讓長房一派掌控侯府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