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硬著頭皮上前,膝蓋微微彎曲,低聲道:“老爺,三思。這字跡雖確是三爺的,但……但世事難料,萬一……萬一是有人模仿筆跡,設下的圈套呢?不如讓老奴親自去一趟廬州,親眼見見三爺,確認無誤后再做打算?”他跟著梁老爺幾十年,深知此事事關重大,若是真有蹊蹺,梁家萬不能掉以輕心。
梁老爺猛地喘了幾口粗氣,胸口的怒火稍稍平復了些許,但眼底的陰霾卻更重了。他死死盯著老管家,一字一句從牙縫里擠出來:“去!立刻就去!帶上我的親筆帖子,去見廬州知府李明遠!你給我親眼看看,那個孽障是不是真的在那兒!看看他身邊,是不是真的有個什么‘絕色女子’!”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咬牙切齒的狠厲:“若是真的,你給我把他綁回來!我倒要問問他,他眼里到底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是!老爺!”老管家不敢耽擱,連忙躬身領命,轉身匆匆退下,連腳步都帶著幾分慌亂。
書房門再次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那團被揉皺的信紙靜靜躺在地上,像一塊丑陋的瘡疤,無聲地嘲笑著書房內眾人的狼狽與難堪。梁老爺頹然坐倒在太師椅上,背脊佝僂著,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抬手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眼中滿是深深的無力與恥辱。
平安,他盼了許久的平安,最終以這樣一種荒誕的方式到來。可這份平安,帶來的不是喜悅與寬慰,而是比噩耗更令人難堪的羞辱。永昌侯府傾盡全力尋找的嫡子,竟是沉迷溫柔鄉,樂不思蜀。這事若是傳出去,梁家必將成為整個京城最大的笑柄,百年清譽,毀于一旦!
梁夫人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眼角緩緩滑下兩行清淚。她不是傷心,而是寒心。養不教,父之過。可她自問,對梁晗的教導從未松懈,為何最終卻養出了這樣一個自私自利、毫無擔當的兒子?
墨蘭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轉身,朝著書房外走去。她的腳步很輕,卻帶著一種決絕的沉重。回到自己的院子,剛進門,就看到大女兒林蘇帶著妹妹迎了上來,臉上滿是欣喜:“母親,聽說父親平安抵達廬州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來了?”
看著女兒們純真期盼的眼神,墨蘭胸口的憋悶瞬間涌上喉頭,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怎么告訴孩子們,她們日思夜想的父親,之所以遲遲不歸,不是因為遭遇了危險,而是因為沉迷于一個陌生女子的溫柔鄉,把她們娘仨拋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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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蘭別過臉,強忍著眼底的濕意,聲音沙啞地說道:“嗯,父親平安就好。你們先回房讀書,母親還有事要處理。”
說完,她不等女兒們回應,便匆匆走進內室,反手關上了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終于再也忍不住,順著門板緩緩滑落,捂住臉,無聲地啜泣起來。
一場聲勢浩大的家族危機,最終以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收場。可這鬧劇留下的裂痕,卻像蛛網般蔓延在永昌侯府的每個角落,蔓延在每個人的心頭。那些被踐踏的尊嚴,被辜負的信任,被蒙羞的家聲,恐怕比一場真正的危機,更加深刻,更加難以愈合。
墨蘭的院落靜得能聽見檐角銅鈴的輕響,方才書房里的喧囂與憤怒被厚重的朱門隔絕在外,只余下滿室沉凝。她屏退了所有丫鬟嬤嬤,連貼身伺候的都被打發到院外值守,唯有林蘇靜立在紫檀木桌旁,看著母親從袖中取出一張素箋——那是她憑著記憶默寫下的梁晗家書關鍵字句,墨跡未干,卻已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墨蘭的指尖冰涼,死死按住素箋上“心向往之”四字,目光如炬,死死盯著那個“心”字。她的眉頭擰得極緊,平日里溫婉的眉眼此刻染上了幾分凌厲,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曦曦,你看這個字。”
林蘇依言俯身,目光落在那個“心”字上。素箋上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筆畫間的圓潤流暢與梁晗平日的館閣體別無二致,若是尋常人看了,定然只會覺得是梁晗親筆。可在墨蘭眼中,這字卻像是一張精心繪制的假面,藏著致命的破綻。
“你父親寫‘心’字,從來不是這樣的。”墨蘭的指尖輕輕劃過“心”字中間的那一點,語氣急促卻清晰,“他早年跟著先生練字時,不知怎的養成了個習慣,中間那一點總愛拆成兩點,像是心里揣著兩樁事,微微分開著。左邊那點稍重,落筆沉穩,右邊那點稍輕,收鋒極快,多少年了都沒改過來。”
她抬眼看向林蘇,眼底滿是急切的確認:“我嫁入梁家這些年,他的書信、詩稿、甚至是給丫鬟們的題字,我看過無數次,這個細節絕不會錯!可你看這張紙上的‘心’字,中間只有規規矩矩的一個點,干凈利落,沒有半分他的影子。這不是他的字,是別人模仿的!”
這番話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響。林蘇的瞳孔微微收縮,她垂眸再次審視那個“心”字,腦海中迅速浮現出過往的片段——去年她為了替錦哥兒抄寫一份給友人的楊家將書稿,曾特意臨摹過梁晗的字跡,那個特殊的“心”字讓她費了好一番功夫,反復揣摩了許久才勉強抓住神韻。眼前這字,太過標準,太過“干凈”,恰恰少了那份獨屬于梁晗的、藏在筆鋒里的小習慣。
“母親說得對。”林蘇的聲音平靜卻堅定,打破了墨蘭的焦灼。
墨蘭自言自語道“我臨摹他的字寫《化蝶》書稿時,特意留意過他的筆跡。那個分開的兩點,我練了半個月才模仿得有幾分相似,左邊重右邊輕的力道,絕非一時半會兒能學成的。這封信上的‘心’字,太規整了,像是……像是照著字帖描出來的,沒有一點他的筆意。”
母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重。一個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筆跡細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擊碎了那封家書營造出的荒唐假象,掀起了更深的驚濤駭浪。
字跡是假的!
那么廬州府的官文呢?那蓋著朱紅官印、言之鑿鑿說梁晗已到任履職的公文,難道也是假的?
墨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比得知梁晗失蹤時更加冰冷刺骨。她的身體微微發抖,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林蘇的手,那小小的手掌傳來的溫熱觸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撐。對方不僅能模仿梁晗的筆跡,還能打通廬州府的關節,偽造官文,如此周密的布局,背后的勢力定然不容小覷。
“他們……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墨蘭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如果只是想讓他消失,直接綁走便是,為何還要費這么大的功夫,偽造出他沉迷女色、樂不思蜀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