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摩挲著腕上溫潤的佛珠,語氣里透著掌控全局的篤定:“這是自然。我明日便遣人去遞帖子,約顧家幾位宗老見個面。就說我們梁家體恤嫻姐兒即將出嫁,想讓她在娘家(顧家宗支層面)多留些念想,懇請宗老們恩準,讓她從已逝生父顧大郎生前居住的院子發嫁。”
她頓了頓,佛珠在指尖轉得愈發從容:“這是全了嫻姐兒對亡父的孝道,名正言順,誰也挑不出錯來。只要先把人挪到靜遠院,”一聲意味深長的冷哼,道盡了其中的算計,“往后再想搬回主院,可就由不得她們了。那院子離主院遠,規矩也松散些,邵氏娘倆也能松快幾日,不用再看旁人臉色。”
這一招,既占了禮法的高地,又能悄無聲息地將嫻姐兒從明蘭的掌控中摘出來,可謂一舉兩得。蘇氏聽得連連點頭,滿眼都是贊同。
然而,站在一旁的墨蘭卻微微蹙起了眉頭。她如今涉及到明蘭時忍不住多想——那個看似溫婉柔和,實則手段綿里藏針、步步為營的六妹妹,從來都不是易與之輩。
她沉吟片刻,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母親此計固然精妙,占盡了情理,只是……女兒覺得,恐怕沒那么容易順遂。”
“哦?”梁夫人挑眉看向她,眼中帶著幾分訝異,還有幾分“你倒說說看”的探究。
墨蘭迎著兩人的目光,緩緩組織著語言:“讓嫻姐兒從顧大郎舊居發嫁,理由確實充分,宗老們想必也不會反對。但母親忘了,顧家如今掌事的是顧侯夫人。她若是不想放人,或是想中途再將人接回主院,要找個借口,也是現成的。”
她頓了頓,將其中的關節一一拆解:“她們只需派人去靜遠院走一趟,回來便說那院子年久失修,屋舍破敗,墻角漏雨,梁木朽壞,恐沖撞了新娘子的喜氣,不利于將來的姻緣福壽。以此為借口,要么拖延修繕,要么干脆在婚前幾日,以‘為新娘安危著想’為由,派上幾個有體面的嬤嬤,硬將嫻姐兒再接回主院看管。到時候,她們占著‘體恤晚輩’的名頭,我們難道還能硬攔著,說‘你家院子破敗也得住’?那不成了故意為難嫻姐兒,反倒落了個刻薄的名聲?”
這番話,說得梁夫人和蘇氏都沉默了。墨蘭所言,并非沒有可能,反而精準戳中了明蘭行事的風格——永遠占著理,永遠讓你有苦說不出。
墨蘭看著兩人變幻的神色,想起之前從京中貴婦們閑聊時聽來的一些風聲,繼續補充道:“而且,母親可還記得?早幾年,顧侯夫人曾將府里后園一大片閑置的地方好生修繕了一番。聽說并非為了賞玩景致,而是圈起來養了些貓兒狗兒,還有些溫順的鹿和仙鶴,說是給府里孩子們解悶。更建了幾排屋舍,給伺候那些牲畜的下人居住,平日里灑掃打理,倒也干凈。”
她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幾分凝重:“那地方,雖說用途不上臺面,可既是近年修繕過的,屋舍定然是牢固整潔的,住人完全不成問題。若她們到時候說,舊院也在其中,臨時讓嫻姐兒從那‘后園’的偏院發嫁,我們能反駁嗎?”
墨蘭沒有再說下去,但其中的意味,早已不言而喻。
梁夫人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原本從容轉動的佛珠被她攥得死緊,指節泛白。她光想著如何把人從明蘭身邊弄出來,卻差點忽略了對方可能的后手!那個看似與世無爭的顧侯夫人,若是真用這等齷齪法子擺一道,梁家真是有苦難言,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蘇氏也倒吸一口涼氣,后背沁出一層薄汗,后怕道:“還是三弟妹思慮周全!若真被她們這么算計了,我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到時候不僅人沒撈出來,還得受一肚子窩囊氣,連侯府的臉面都要跟著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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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一時間陷入了死寂。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映出空氣中浮動的塵埃,卻驅不散彌漫在眾人之間的凝重。梁夫人、蘇氏,還有一旁伺候的嬤嬤,都將目光投向了墨蘭,眼神里帶著幾分焦灼,幾分期許。
林蘇安靜地聽著,小巧的手指靈活地撥弄著九連環,金屬環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緩緩抬起頭,看向梁夫人,聲音清清脆脆,卻帶著不容小覷的條理:“祖母,我聽說,顧家大郎君(顧廷煜)生前,在顧侯府外,是不是另有一處清靜的小院落?”
梁夫人正拿起茶杯的手一頓,愣了愣:“你怎么知道?似乎是有這么一處,在城郊的桃花塢附近,當年顧大郎身子弱,不耐府中喧囂,便尋了這么個地方靜養讀書,院子不算大,但亭臺水榭、花木池塘樣樣俱全,頗為雅致。你問這個做什么?”
林蘇放下手中的九連環,那復雜的玩意兒已被她解成了一串,她微微前傾身子,語氣沉穩得不像個孩子:“既然顧家急著讓嫻姐姐出嫁,是為了給蓉姐姐騰地方、避風頭,那為何不讓嫻姐姐和顧大娘子,搬去那個小院落待嫁呢?”
“搬出去?”墨蘭蹙起眉頭,下意識地反駁,“這于禮不合吧?哪有未出閣的嫡女從府外別院出嫁的道理?傳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母親,”林蘇的目光清澈而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顧大娘子不是一直對外說,夫君早逝,她心中悲痛,見物傷懷,只想守著大郎君的舊物度過余生嗎?那處院落既是大郎君生前常去的地方,必然也留有他的筆墨、衣物,甚至是日常使用的器物,處處都是他的痕跡和氣息。讓她們母女搬去那里待嫁,豈不更是全了顧大娘子的‘深情’?既合了她對外的說辭,又能讓她遠離顧侯府中因蓉姐姐之事而起的是非漩渦,避開那些尷尬難堪,豈不是兩全其美?”
墨蘭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心中的迷霧仿佛被女兒的話撥開。她瞬間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這哪里是單純全邵氏的念想,分明是給邵氏和嫻姐兒找了個名正言順的借口,讓她們暫時脫離顧廷燁和明蘭的掌控,避開顧家目前這灘渾水!而且“深情念舊”這個由頭,既體面又無可指摘,外人只會稱贊邵氏貞烈、梁家體恤,誰也挑不出半分錯來。
“而且,”林蘇繼續補充,語氣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可每一個字都戳中要害,“祖母不是一直心疼嫻姐姐,怕顧家因為婚期倉促,在嫁妝、禮數上委屈了她嗎?若是顧大娘子搬去小院,身邊伺候的人手定然不足,打理院落、籌備嫁妝也怕不夠周全。祖母完全可以以關愛晚輩、體恤邵氏喪夫之痛為由,從我們梁家撥一批得力、穩妥的仆役婆子過去幫忙。既能照料她們母女的起居,又能幫著操持婚禮相關的瑣事,直至嫻姐姐出嫁,豈不是再體貼不過?”
蘇氏心中猛地一震,看向林蘇的目光瞬間充滿了驚喜與嘆服。這一招簡直高明至極!名義上是“幫忙”,實際上卻是安插在邵氏身邊的眼線和臂膀。有梁家的人在,顧家若想在嫁妝上克扣、在禮數上怠慢,或是想暗中使絆子,梁家立刻就能知曉,并且能第一時間出面干預。這等于是在顧家的地盤之外,為嫻姐兒筑起了一道堅實的屏障,將她牢牢護在梁家的羽翼之下,確保她在待嫁期間不會受到半分委屈。
梁夫人初聽時也是一愣,隨即手指捻著佛珠,沉吟起來。她活了大半輩子,何等精明,瞬間就品出了這提議背后的三重深意:一全了邵氏的名聲,讓她落得個“深情念舊”的美名;二解了嫻姐兒的尷尬,幫他們暫時避開了蓉姐兒的風波;三則牢牢保障了梁家的利益,通過派遣仆役,將嫻姐兒的待嫁事宜掌控在自己手中,杜絕了顧家怠慢的可能。
“好!好一個‘見物傷懷’!好一個‘關愛晚輩’!”梁夫人忍不住撫掌輕笑,起身走到林蘇身邊,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眼神里滿是驕傲與欣慰,“曦曦,你這孩子,心思怎么就這么通透?竟能想出如此周全的法子!祖母真是自愧不如。”
林蘇只是淺淺一笑,依偎在梁夫人身邊,聲音軟軟的:“祖母只是當局者迷,其實換個角度想想,就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嗯……”梁夫人緩緩點頭,臉上多日來的陰霾終于散去了些,語氣也輕快了不少,“就按你說的辦。此事關乎我梁家的臉面,也關乎錦哥兒和嫻姐兒的終身幸福,我親自去一趟顧家,與顧大嫂分說,諒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當日午后,梁夫人便帶著幾名得力嬤嬤,坐著侯府的馬車登門拜訪顧府。當她將這番“體貼入微”的提議娓娓道來時,邵氏都愣住了。
邵氏是真的有些心動。她在顧府的處境本就尷尬,丈夫早逝,自己無依無靠,繼女蓉姐兒的事像一根刺,扎得她坐立難安。明蘭雖是主母,待她也算客氣,但終究隔了一層,很多事她不便多言,也無力干預。若是能搬去丈夫生前靜養的小院,那里清靜雅致,處處都是丈夫的痕跡,仿佛還能感受到他的庇護,遠離這是非中心,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慰藉。而且有梁家的人來幫忙照料,她也能少受些委屈,心中自然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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