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在這個既定的規則下,她們這些女子,從始至終,在盛家男人眼中,就未曾被當作平等的人來看待過。所謂的“寵愛”,不過是主人對寵物一時興起的逗弄;所謂的“情分”,不過是權衡利弊后的一點施舍;所謂的“尊重”,不過是維持體面的一種姿態。一旦觸及他們的核心利益,所有的溫情都會煙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算計與舍棄。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是盛家男人心中的例外——父親會因為她的才情與懂事多疼她幾分,兄長會因為血脈親情多護她幾分。如今看來,何其可笑!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靠在冰冷的馬車壁上,渾身發冷,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她再也沒有力氣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晃動的車簾,眼中最后一點對于“父兄親情”、“男性情愛”的微弱星光,在這一刻,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盛家,那個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那個她曾經奮力想要逃離、又拼命想要借力的娘家,從未給過她真正的溫暖和依仗。所謂的骨肉親情,所謂的血脈相連,在男性的利益與體面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迷茫、痛苦與絕望已盡數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冰冷的堅定。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轱轆前行,車輪碾過路面的凹陷處,發出輕微的顛簸。車廂內的沉默幾乎凝滯,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街景影子,在車壁上無聲晃動。墨蘭蒼白的臉上,那雙原本總是帶著幾分算計、幾分不服輸的眼睛,此刻卻像被寒雨洗過的星辰,清冷中透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忽然轉過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柳氏。柳氏正望著窗外,神色復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繡紋。墨蘭開口打破了沉寂,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通透:“嫂嫂。”
柳氏聞聲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看向她。
墨蘭迎著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往后,三哥哥家的中饋、人情往來,乃至日后對侄兒侄女們的教導,都請嫂嫂全權打理,多多費心?!?/p>
柳氏徹底愣住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掌管盛家內宅多年,深知墨蘭從前對權勢的執念——即便出嫁成為侯府夫人,也從未完全放下對娘家事務的關注,偶爾還會借著回府探親的由頭,不動聲色地打探府中境況,隱隱存著插手的心思。如今這般干脆利落地全然放手,甚至將子侄的教導權都主動交托出來,簡直是石破天驚。
“四妹妹,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柳氏蹙眉,下意識地反駁,“世間哪有這般道理?你是出嫁的姑奶奶,娘家的事自有爺們兒做主,便是我這個當家主母,也該與你商議著來……”
“世間沒有,我們可以有?!蹦m輕輕打斷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看著柳氏,眼神通透得仿佛能看穿人心,“嫂嫂,你比我明白,也比我能干。這盛家內宅交到你手里,井井有條,比我胡亂插手要強得多。至于教導子女……”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提起了一個讓柳氏無法反駁的例子:“嫂嫂可還記得,當初我的二嫂蘇氏,是如何教導錦哥兒的?不過短短數年,錦哥兒便褪去了不少紈绔習氣,懂得勤學上進、知禮明義,連梁府的老爺夫人都時常稱贊,說二嫂教得好?!?/p>
柳氏沉默了。蘇氏教導錦哥兒的成效,她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那并非依靠嚴苛的責罰或是空洞的說教,而是真正因材施教,用耐心和智慧引導孩子明事理、立大志,這份本事,她心中也曾暗自佩服。
墨蘭見她意動,繼續說道,語氣里帶上了幾分自嘲,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的懇切:“我自家這一攤子事尚且理不清,又有何德何能去指點侄兒侄女?嫂嫂的為人、見識與能力,我是打心底里信得過的。由你來教導他們,是他們的福氣??偤眠^……讓他們學了某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或是被養得不知天高地厚、眼高手低,最終害人害己。”
這話幾乎是明晃晃地指向了林噙霜對她的教育,字字句句都帶著血淚的悔悟。柳氏聽得心中一震,看向墨蘭的眼神,多了幾分了然與動容。
“可是……你三哥哥那里……”柳氏仍有顧慮。長楓畢竟是她的丈夫,是盛家的男丁,這般重大的事,若不經過他同意,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三哥哥那里,我去說?!蹦m接口道,語氣篤定,沒有半分猶豫,“我會告訴他,我如今在梁家諸事繁雜,實在分身乏術。嫂嫂持家有道,教導子侄更是用心,將家業和孩子們交給你,我們做妹妹、妹夫的,再放心不過。他……他會理解的?!?/p>
說“他會理解的”時,墨蘭的語氣里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平靜。她太了解長楓了,他志大才疏,熱衷虛名,實則最怕麻煩。只要不損害他的面子和利益,能將家中瑣事徹底推出去,讓他安安心心做他的“科舉夢”,他樂得清閑,絕不會反對。至于教導子女?他怕是連自己兒子如今在讀什么書、認了多少字都不清楚,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柳氏久久地看著墨蘭,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小姑。眼前的墨蘭,洗盡了往日的鉛華與尖刺,褪去了偽裝的柔弱與算計,顯露出一種歷經磨難后的通透與堅韌。她不再執著于爭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再試圖通過插手娘家事務來彰顯自身的價值,而是清醒地選擇了放手與托付——托付給更有能力、更值得信任的人。
“好?!绷辖K于緩緩吐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重若千鈞。她沒有說什么“必定不負所托”的豪言壯語,但這個字,已然代表了她接下了這份責任,也代表了她與墨蘭之間,一種基于現實處境、跨越姑嫂身份的女性同盟,悄然建立。她們或許并非親密無間,卻在這一刻,因共同的困境與清醒的認知,達成了無聲的默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馬車在梁府門前緩緩停下,丫鬟連忙上前掀開轎簾。墨蘭整理了一下衣襟,下車前,回頭對柳氏露出了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笑容,沒有絲毫偽裝,只有純粹的感激與托付:“嫂嫂,保重。”
柳氏點了點頭,目光復雜地目送著她走進那朱門高府,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后。
馬車再次啟動,朝著盛府的方向駛去。柳氏獨自坐在車廂里,回想著今日發生的一切——長楓意氣風發卻不切實際的趕考,長棟納妾的消息,還有墨蘭那番石破天驚的“托付”。心中百感交集,有驚訝,有感慨,有沉甸甸的責任,卻也隱隱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春闈結束那日,京城貢院朱紅大門緩緩洞開,疲憊不堪的士子們如潮水般涌出,個個面帶倦色,眼中卻難掩考后的亢奮與對放榜的焦灼。盛長楓夾雜在人群中,臉色有些發白,許是連日熬夜應試耗損了精神,可眼神里依舊帶著一股慣性的執拗,仿佛還沉浸在答題的思緒里,又像是在強行支撐著那份“必能高中”的虛張聲勢。
回到暫居的宅邸,他甚至來不及換下沾著風塵的儒衫,便一頭扎進了書房。案上還攤著前日未看完的《論語》與幾篇策論文章,他拿起書卷便低聲念念有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奏急促。與其說他是在抓緊最后時間用功,不如說唯有沉浸在書本中,才能緩解那即將放榜帶來的巨大焦慮——畢竟,這已是他不知第幾次沖擊春闈,成敗似乎都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