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的喊聲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府中的沉寂。消息順著回廊飛速蔓延,各房原本慢悠悠打理年節瑣事的人,瞬間像被抽了引線的炮仗,紛紛丟下手頭活計往前廳涌。梁老爺剛在書房核對完祭祖的祭文,聞言猛地拍案起身,墨汁濺在宣紙上暈開黑團,他卻顧不上擦拭,踩著靴子大步流星往外走,袍角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梁夫人正對著鏡奩插簪,聽見消息手一抖,赤金點翠的簪子滑落發間,砸在描金鏡臺上發出清脆聲響,她臉色煞白地扶著梳妝臺起身,裙擺掃過滿地碎玉般的珍珠,竟渾然不覺。
正廳內,六個黑漆描金的大箱籠并排而立,箱角貼著鮮紅的“梁”字封條,上面蓋著官方驛傳的朱紅大印,紋路清晰,看不出半分偽造痕跡。梁老爺親自上前,指尖按在封條上,指腹的老繭摩挲著粗糙的紙張,喉結滾動了兩下,才沉聲道:“開。”
仆從們小心翼翼地撬開封條,掀開箱蓋的瞬間,珠光寶氣與筆墨書香混雜著藥材的醇厚氣息撲面而來。最上面的箱子里,碼放著幾方硯臺,硯石細膩溫潤,正是梁老爺最愛的端溪老坑料,旁邊擱著兩錠徽墨,墨色如漆,隱隱泛著松煙的清香,一看便知是上等佳品。梁夫人的那箱更是豐厚,整張的紫貂皮料毛色油亮,邊緣整齊無半分瑕疵,旁邊的錦盒里裝著長白山的老山參、深海的珍珠粉,都是極其名貴的滋補之物。
各房兄弟子侄的禮物也一一取出,筆墨紙硯皆是名家監制,弓馬用具打磨得锃亮,連未成年的小輩都有精致的時新玩意兒,樣樣合宜,挑不出半分錯處。可當三房的禮物被捧上來時,廳內的竊竊私語聲忽然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幾樣東西上。
墨蘭的面前擺著一套紅寶石頭面,鴿血紅的寶石顆顆飽滿,切割得棱角分明,在光線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紅光,款式是京城今年最新的樣式,比宮中貴妃的首飾還要華貴幾分。旁邊的素箋上,是一行潦草的字跡,正是梁晗平日的筆體:“夫人持家辛苦。”墨蘭捏著那箋紙,指尖能感受到宣紙的細膩,可心頭卻泛起一股涼意——梁晗從未如此體貼過,更別說送這般貴重又合時宜的首飾。
寧姐兒捧著那匣香料,指尖拂過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匣,里面的香料色澤清雅,是宮中剛流行起來的“醉春煙”,據說只有皇后身邊的人才能得見。字條上的字跡力透紙背:“聞吾兒將入宮侍奉,父心甚慰,愿謹言慎行,光耀門楣。”她眼眶微紅,卻不敢輕易落淚,入宮之事雖早有定論,但并未完全對外公布,父親遠在他鄉,怎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婉兒的古籍拓本是宋版孤本,紙頁泛黃卻保存完好,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辨,文房四寶更是選了她慣用的“澄心堂紙”和“鼠須筆”,字條上“伴讀清貴,當以詩書養性,父盼你勤勉”的話語,仿佛就在耳邊叮囑。她捧著拓本的手微微顫抖,伴讀之事是幾天前才由梁夫人私下定奪,尚未告知府外之人,這送禮之人,竟連如此隱秘的事都了如指掌。
鬧鬧和錦哥兒的禮物堆在一旁,一大包肉干緊實耐嚼,奶餅散發著濃郁的奶香,防風護具的布料厚實,針腳細密,顯然是精心挑選的實用之物。字條上“邊關苦寒,保重身體”的叮囑,樸實卻暖心,可誰也沒忘,錦哥兒隨軍去邊關是陛下的絕密安排,除了核心幾人,府中知曉者寥寥無幾。
最后,那本看似尋常的《九州游山雜記》被送到了林蘇面前。封面是普通的藍布封皮,邊角有些磨損,像是被人翻閱過多次。墨蘭好奇地接過翻看,剛翻到第三頁,臉色便微微一變,她不動聲色地將書遞還給林蘇,指尖在書頁邊緣飛快地劃過。林蘇低頭看去,只見在“西山多石,色青黑”的段落旁,有人用極細的狼毫筆標注著一個小小的“鐵”字,旁邊畫著三道橫線;“南疆有山,草木不生”的注解旁,是一個“煤”字,下面點了四個墨點;更有幾處偏僻山川的描述旁,標注著罕見的礦物名稱,字跡細如蚊足,不仔細辨認根本無法察覺,卻字字指向明確,絕非無心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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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帶的字條只有短短一句:“曦姐兒聰慧,閑時翻看,或可解悶。”
“筆跡!快拿晗兒往日的書信來!”梁老爺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幕僚們連忙取來梁晗之前的手札,眾人圍在一起比對。只見兩張紙上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起筆收鋒、撇捺轉折,甚至連偶爾出現的頓筆習慣都分毫不差,若非仔細觀察“甚”字的豎彎鉤末端多了一絲極淡的回鋒,“謹”字的言字旁略寬了半毫,幾乎能以假亂真。落款處的“梁晗”二字,與梁晗的私章蓋在一起,印章的紋路、印泥的色澤,都與平日所用別無二致。
“是晗兒的字……可他怎么會……”梁老爺拿著兩張紙,手不住地發抖,眼角的皺紋擰成一團,更有滿心的疑慮,“他在哪里?府中這些隱秘事,他遠在外地怎會知曉?”
梁夫人站在一旁,緊緊攥著那紫貂皮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指甲幾乎嵌進肉里。她看著那些禮物,臉色沉凝如鐵,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始終一言不發,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墨蘭將所有東西看了一遍,目光最終落在林蘇手中的那本雜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她湊近林蘇,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貼心?這哪里是貼心,分明是把咱們三房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連曦曦你喜歡琢磨那些‘旁門左道’都知道,這份‘心意’,未免也太嚇人了些!”
林蘇接過雜書,指尖輕輕拂過那些隱秘的標注,紙張的粗糙觸感與指尖的冰涼交織在一起,心頭掀起驚濤駭浪。她太清楚了,真正的梁晗對女兒們向來漠不關心,別說知道她喜歡研究什么,就連她的名字都時常叫錯,怎會特意送來這樣一本標注詳盡的雜書?這根本不是父親對女兒的關愛,更像是一場精準的試探——試探她是否能看懂這些標注,試探她的“特別”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浮現:“看來……除了盛明蘭,還有別人也在懷疑我的‘來歷’。或者,對方……本就和我一樣‘異常’?”
墨蘭渾身一僵,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看向林蘇,眼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是啊,林蘇喜歡的是農務喜歡植物怎么會對礦物感興趣?梁晗失蹤兩月,音訊全無,如今突然寄回如此“貼心”的禮物,知曉如此多隱秘,筆跡又模仿得惟妙惟肖,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是長房的陰謀?可長房那些人,向來是直來直去的蠢笨手段,怎會有如此縝密的心思,能將梁晗的筆跡模仿到以假亂真,還能把府中隱秘摸得這般透徹?若是為了擾亂視線,直接栽贓陷害豈不是更直接,何必費盡心機送這些禮物?
是梁晗真的沒死,被人脅迫?可脅迫之人只需讓他寫封家書報平安即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送這些針對性極強的禮物,暴露對府中之事的了解?
還是說……這個“梁晗”,根本就是個知曉梁晗失蹤、知曉梁府內情、甚至知曉林蘇“特別”的局外人,故意偽裝成梁晗的模樣,用這份年禮作為敲門磚,強行介入永昌侯府的棋局?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讓墨蘭渾身發冷。她看向那些堆放整齊的禮物,只覺得那珠光寶氣背后,藏著一雙冰冷的眼睛,正透過層層帷幕,死死盯著三房的每一個人。
正廳外,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光影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痕跡,像是一張張詭異的臉。各房的人還在竊竊私語,有人驚喜,有人懷疑,有人不安,唯獨三房母女,臉色凝重地站在原地,心頭被一層濃重的迷霧籠罩。
林蘇摩挲著《九州游山雜記》的封面,指尖感受到紙張下隱藏的秘密,目光投向窗外。夜幕已經降臨,深藍色的夜空像一塊厚重的幕布,將整個侯府籠罩其中。平靜的日子徹底結束了,一個更隱秘、更強大的對手已經出現,一場涉及更廣、更兇險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她和母親、姐妹們,必須在這場迷霧重重的棋局中,找出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假梁晗”,守住三房的安寧,更要守住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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