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里的牽掛與底氣（第1頁）

前廳里，銅爐中燃著的沉香愈發(fā)醇厚，混著陳年佳釀的酒香，漫溢在每一個角落。酒過三巡，杯盞碰撞聲、笑語交談聲交織在一起，氣氛正酣。

盛紘端坐主位，頭頂?shù)乃粽凵涑雠S的光，映得他臉上帶著幾分酒意的紅暈，眼神卻依舊清明。他指尖摩挲著溫潤的白玉酒杯，目光緩緩掃過下首陪坐的三位女婿，心中自有一番稱量。

大女婿袁文紹身著寶藍(lán)色錦袍，腰束玉帶，身姿挺拔。作為忠勤伯府的嫡長子，他如今在軍中歷練得愈發(fā)沉穩(wěn)持重，言談間既有武將之后的爽朗磊落，又不失世家子弟的分寸禮節(jié)。談及朝堂局勢，他雖不妄議，卻能一針見血道出要害；說起家中事務(wù)，也條理清晰，盡顯當(dāng)家主君的風(fēng)范。盛紘看著他，心中頗感欣慰——華蘭嫁得好，夫婿得力，這是他作為岳父最體面的事。

五女婿文炎敬坐在一旁，一身青色常服，雖不及袁文紹、梁晗的衣飾華貴，卻干干凈凈、一絲不茍。他出身寒門，能入翰林院任職，全憑自身苦讀與盛紘的舉薦。許是感念這份知遇之恩，他對盛紘始終恭敬有加，席間每一次舉杯敬酒，都起身離座，姿態(tài)謙卑，眼神里滿是純粹的感激與尊重。談及學(xué)問，他侃侃而談，條理分明，透著一股踏實(shí)上進(jìn)的韌勁，讓盛紘暗自點(diǎn)頭，覺得如蘭雖嫁得不算富貴，卻得了個真心待她、前途可期的良人。

唯獨(dú)四女婿梁晗，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出身最高的永昌侯府，身著赤金鑲邊的月白錦袍，腰系玲瓏玉佩，容貌俊朗，卻難掩眉宇間的浮華之氣。酒喝了不少，臉頰泛紅，說起話來也帶著幾分酒意的散漫，談及學(xué)問仕途便含糊其辭，只在盛長楓說起詩詞風(fēng)月、酒樓歌姬時，才眼睛一亮，湊上前去說得熱鬧。盛紘?yán)溲矍浦?，心中那點(diǎn)因他門第而生的滿意，漸漸被失望取代——墨蘭嫁入侯府，原以為是高嫁，可夫君這般不成器，終究是隱患。

酒意微醺，盛紘的目光越過眼前的杯盞，隱約聽到后堂傳來女兒們的笑語聲，還有外孫、外孫女們清脆的嬉鬧聲。那聲音熟悉又遙遠(yuǎn)，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盛府。那時，幾個女兒還小，圍在他身邊嬉笑打鬧，墨蘭總是最會討巧的那個，捧著詩集湊到他跟前，軟軟地喊著“父親”，一首詩詞教一遍便會，聰明伶俐的模樣，曾讓他滿心歡喜，疼寵不已。

可如今，那個嬌養(yǎng)長大的女兒，卻要在永昌侯府那樣盤根錯節(jié)的大家族里掙扎。嫡庶之爭暗流涌動，夫君不甚上進(jìn)，她接連生了四個女兒，雖有侯府嫡媳的名分，日子想必也過得步步驚心。想到這里，盛紘心中涌上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有對自己當(dāng)年未能為墨蘭擇得更妥帖夫婿的愧疚，有對女兒在深宅大院中受委屈的心疼，更有對梁晗不成器的不平。

他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廳內(nèi)的喧鬧聲漸漸低了下去。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主位，梁晗也停下了與盛長楓的閑談，略帶茫然地看向岳父。盛紘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眼神卻格外清明，目光直直落在梁晗身上，語氣溫和，卻字字清晰有力：“晗哥兒?！?/p>

他特意用了這更顯親近的稱呼，拉近距離，也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懇切。

梁晗心中一凜，連忙放下筷子，坐直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岳父大人請講。”

盛紘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廳內(nèi)每個人都聽得真切：“今日家宴，都是自家人，沒有外人在場，我這做岳父的，便多啰嗦兩句，你莫要嫌我絮叨?！?/p>

他頓了頓，觀察著梁晗的神色，見他態(tài)度恭謹(jǐn)，便繼續(xù)道：“墨兒這孩子，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被我嬌養(yǎng)慣了，性子是急了些，有時也愛耍些小聰明，有幾分小脾氣，但她的心地是好的，沒有什么壞心眼，嫁入梁家這些年，更是真心實(shí)意為著你，為著你們那一房，為著整個永昌侯府。”

這話既點(diǎn)出了墨蘭的小性子，不偏不倚，又肯定了她的真心與付出，讓一旁的盛長楓也連連點(diǎn)頭

“她如今為你生兒育女，四個姑娘個個乖巧可愛，家里的中饋也打理得井井有條，操持家務(wù)、侍奉長輩，殊為不易?！笔⒓嚨恼Z氣漸漸帶上了幾分沉重，“你們永昌侯府門第高，規(guī)矩大，人多眼雜，嫡庶有別，關(guān)系復(fù)雜。她一個外嫁來的女子，在內(nèi)宅獨(dú)自支撐，上要討好公婆，下要應(yīng)對妯娌，還要教養(yǎng)女兒，難免有思慮不周的地方，或是受了委屈無處訴說的時候。”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屬于朝廷官員的威嚴(yán)，也帶著長輩對晚輩的告誡：“你身為丈夫，是她在梁家唯一的倚仗，也是她最親近的人。平日里，還需你多擔(dān)待她的小性子，多體諒她的難處。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若在府中過得安穩(wěn)舒心，能得公婆喜愛、妯娌和睦，你們那一房才能興旺；她好了，你在侯府的根基才能更穩(wěn)固，臉上也更有體面。反之，若是她受了委屈，你不管不顧，久而久之，不僅傷了夫妻情分，于你自身的聲名、于你那一房的和睦，都沒有好處。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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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既為墨蘭說了情，點(diǎn)出了她可能遭遇的委屈，又抬出了“夫妻一體”“家族體面”的大道理，句句在理，字字懇切，不動聲色地將梁晗架到了一個必須表態(tài)、必須重視的位置上。

袁文紹聞言，深以為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梁晗的目光帶著幾分規(guī)勸；文炎敬也連連附和：“岳父大人說得極是，夫妻和睦，方能家宅興旺?！?/p>

梁晗被岳父這突如其來的“推心置腹”說得有些訕訕，尤其是在兩位連襟的對比下，更覺臉上無光。他知道岳父這是在敲打自己，也是在為墨蘭撐腰。平日里在侯府，他確實(shí)因流連妾室、沉迷享樂，對墨蘭多有疏忽，此刻被岳父當(dāng)面點(diǎn)破，心中難免有些愧疚與尷尬。他連忙端起面前的酒杯，起身離座，對著盛紘恭敬地行了一禮：“岳父大人教誨的是，小婿記下了。以往是小婿思慮不周，忽略了墨蘭的難處，往后定當(dāng)多體諒她、多擔(dān)待她，好好護(hù)著她和孩子們，請?jiān)栏阜判模　?/p>

說罷，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姿態(tài)誠懇。

后堂里，墨蘭正與華蘭、如蘭說著家常，聊起孩子們的教養(yǎng)瑣事。忽然，前廳傳來父親略顯提高的聲音，雖隔著一道屏風(fēng)，內(nèi)容聽不真切，但“墨兒”“體諒”“倚仗”“夫妻一體”這幾個詞，卻清晰地飄了進(jìn)來。

墨蘭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顫，溫?zé)岬牟杷疄R出幾滴，落在她潔白的手背上，帶來一絲微燙的觸感，她卻渾然不覺。心頭驀地一酸，一股暖流混雜著積壓已久的委屈，瞬間沖上眼眶，讓她鼻頭泛酸，視線都模糊了幾分。

她急忙低下頭，將臉埋在茶盞上方，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住眼底的濕意，喉嚨微微發(fā)緊，連帶著茶水都染上了幾分咸澀。這些年在侯府的委屈、不易，那些強(qiáng)撐著的體面、獨(dú)自咽下的辛酸，仿佛在這一刻被父親的話語輕輕觸碰，所有的偽裝都險些崩塌。

華蘭和如蘭也聽到了前廳的動靜，姐妹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與默契。華蘭輕輕拍了拍墨蘭的手背，語氣溫和：“父親最是疼你，有他這句話，往后你在梁家，也能更有底氣些?！比缣m也收起了往日的俏皮，低聲道：“四姐姐，父親說得對，姐夫往后定會對你更好的?！?/p>

墨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翻涌，抬起頭時，臉上已恢復(fù)了往日的溫婉笑容，只是眼底依舊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濕潤：“嗯，我知道父親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