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如同四把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破了暖閣內溫情脈脈的氛圍,也狠狠刺中了林蘇(曦曦)心中最深處的那根弦!
曦曦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婉兒,小小的嘴巴微微張開,眼中滿是震撼。這個平日里最是溫順、最容易被人忽視的二姐姐,這個總是跟在她和寧姐兒身后、默默聽著、很少發表意見的婉兒,竟能透過那些尚顯混亂的設定,一語道破其本質——所有看似神圣不可動搖的規則、等級、禮法,其最根本的支撐,并非什么天理道義,而是赤裸裸的權力與力量!
寧姐兒也愣住了,她手中的文稿悄然滑落,落在桌案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怔怔地看著婉兒,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妹妹。她管理家務,接觸的是家族內部的“規矩”,思考的是如何在規矩之內站穩腳跟、保護家人;而婉兒,這個看似柔弱的妹妹,卻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穿了所有“規矩”背后那層虛偽的外衣,直抵核心的真相。
暖閣內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寂靜,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在空氣中輕輕回蕩。
林蘇(曦曦)的心中,卻掀起了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洶涌的波濤,如同狂風暴雨中的海面,巨浪滔天,難以平息。
是了!是了!婉兒姐姐說得一點沒錯!
封建禮教壓迫女子,要求女子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將女子視為男子的附庸,本質上,不就是掌握了權力和話語權的男性,為了維護自身利益、鞏固自身地位,而制定的“勝利者的規矩”嗎?他們是“成王”的一方,所以他們定下的規則,便成了天經地義的“禮法”,所有人都必須遵守。
琉璃夫人的成功之所以不可復制,是因為她沒有挑戰規則本身,只是得到了“勝利者”的庇護;靜安皇后的改革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她不優秀,不努力,而是因為她面對的是整個掌握了權力、擁有絕對力量的舊勢力集團!她的力量,還不足以與整個“成王”的集團抗衡,所以她的主張被打壓,她的努力被抹殺,最終被視為“寇”,被邊緣化,被遺忘!
她一直想著如何為女子積累經濟獨立的資本;想著如何“啟蒙”,如何用故事播種思想的種子。可她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地認識到,這一切的背后,歸根結底是一場力量的博弈。沒有足夠的力量,再好的思想也只是空中樓閣,再充足的財富也可能被輕易掠奪,所謂的獨立與自由,不過是鏡花水月。
思想啟蒙是為了塑造新的力量,凝聚更多志同道合的人;經濟獨立是為了積累硬實力,擁有對抗風險的底氣;而婉兒的話,如同醍醐灌頂,讓她明白了這場抗爭的本質——她們最終要面對的,是制定和維護舊規則的那股強大的、既得利益的力量。想要打破舊規則,就必須擁有比對方更強的力量,成為新的“王”,才能制定新的“規矩”!
曦曦猛地抬起頭,看向寧姐兒。寧姐兒的眼中,早已沒了最初的錯愕,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深思,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案,顯然也在消化婉兒這番話帶來的沖擊。曦曦又看向婉兒,婉兒依舊是那副溫順的模樣,只是眼底的冷靜與通透,卻再也無法掩飾。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甚至不僅僅是多了一個盟友。
暖閣內的燭火,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蓬勃的力量,跳動得愈發明亮起來,將三個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墻上,如同三張堅定的剪影,預示著一場即將悄然改變時代的風暴,正從這方小小的暖閣里,緩緩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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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永昌侯府的回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靜謐得讓人昏昏欲睡。可這份寧靜,終究沒能逃過墨蘭敏銳的眼睛。
這幾日,她總覺得孩子們有些不對勁。長女寧姐兒接管中饋后向來沉穩有度,近來卻時常在理事間隙走神,眉宇間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心事;二女兒婉兒本就安靜,如今更是頻頻往寧姐兒院里跑,往日里怯生生的腳步,竟多了幾分急切;三女兒鬧鬧素來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可前幾日被她問起為何總往姐姐院里湊,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小臉上滿是藏著秘密的慌張;就連最小的曦曦,那個向來沉靜得不像孩童的小家伙,眼底也總閃著過于明亮的光,仿佛藏著一整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墨蘭在宅斗中浸淫半生,最是擅長察言觀色,孩子們這般反常,如何能瞞得過她?她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孩子們在背著她謀劃些什么,是貪玩惹了禍,還是……有了什么不能為她所知的心事?
這日,墨蘭不動聲色地處理完府中瑣事,打發走回話的管事婆子,沒有回自己的正房,而是徑直朝著寧姐兒的院子走去。守在院門口的丫鬟見主母突然前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還未來得及躬身通傳,墨蘭已抬手掀簾,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了進去。
暖閣內的景象,讓墨蘭瞬間怔在原地——儼然一幅活生生的“作案現場”。
寧姐兒正伏在靠窗的書案前,背脊挺得筆直,眉頭微蹙,手中握著一支狼毫毛筆,正對著鋪展開的稿紙凝神斟酌,筆尖懸在半空,似乎在為某個字句糾結;婉兒坐在書案旁的小凳上,手里捧著幾張散頁紙,腦袋微微偏向曦曦,聲音細若蚊蚋,正小聲地與曦曦討論著什么,神情專注;三女兒鬧鬧則像個盡職的小哨兵,坐在靠近門口的小杌子上,手里擺弄著一個繡工精巧的布老虎,可那雙靈動的眼睛,卻時不時瞟向門口,時刻留意著外面的動靜,一副警惕十足的模樣。
墨蘭的突然闖入,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暖閣內的專注與寧靜。
鬧鬧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想用小小的身子擋住身后的書案,嘴里慌亂地喊著:“阿娘!您、您怎么來了!都、都沒人通報一聲……”她的小臉漲得通紅,眼神躲閃,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抓包”嚇得不輕。
寧姐兒也驚得手一抖,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她來不及多想,迅速伸出手,將桌上散落的稿紙一把攏到一起,又抓起旁邊一本厚厚的賬冊,緊緊蓋在上面,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可即便如此,她耳根還是不受控制地紅了,從脖頸蔓延到耳尖,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與慌亂。
婉兒更是像受驚的小兔子,身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稿紙藏到身后,雙手緊緊攥著,指節都泛了白。她迅速垂下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慌亂,連呼吸都屏住了,整個人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被人忽略。
唯有曦曦,依舊安靜地坐在軟榻上,沒有絲毫慌亂。她只是緩緩抬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見底,坦然地望著突然出現的母親,沒有躲閃,也沒有畏懼,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孩子們這欲蓋彌彰、相互“打掩護”的模樣,如何能瞞得過墨蘭?她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氣孩子們這般小心翼翼地瞞著她,好笑她們這點小伎倆,在她面前實在是不值一提。可更多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悵然。她的孩子們,不知不覺間,竟然有了一個需要聯合起來瞞著她的小世界,一個她無法涉足、甚至未曾察覺的秘密天地。
墨蘭收斂了心中的復雜情緒,面上依舊沉如水,目光緩緩掃過幾個女兒緊張又帶著一絲倔強的臉龐,最后,定格在寧姐兒緊緊按住賬冊、試圖遮掩的手上。
“手里拿的什么?”墨蘭的聲音不高,平穩得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那是多年主母生涯沉淀下來的氣場,讓孩子們不由得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