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稚語破局啟新途（第2頁）

“……陛下雖未明言斥責(zé)，但神色不虞，顯然對此頗有微詞。聽聞宮里的意思，還是覺得此物耗費巨大，且非我朝所長，不如多備強弓硬弩，攻守皆宜，更為穩(wěn)妥……”

“……兒子私下打聽，當(dāng)年主持此事的幾位大匠，或因試炮時出了事故殞命，或因年老體弱歸鄉(xiāng)，早已散落四方。那些相關(guān)的圖紙文書，也大多在后續(xù)的整頓中散佚不全，如今再想重拾，怕是……難以為繼了……”

火炮！

這兩個字像淬了火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林蘇的腦海！她的心臟驟然縮緊，小小的身體在祖父懷中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她之前的猜測，竟然被徹底證實了！靜安皇后不僅看透了“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內(nèi)”的本質(zhì)，她竟然真的付諸了行動，在那個保守勢力盤根錯節(jié)的時代，暗中推動過火炮的研發(fā)！

可從梁曜平淡敘述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里，林蘇清晰地捕捉到了結(jié)局——失敗了。

不是理論的失敗，而是全方位的、時代性的失敗。受困于這個時代落后的冶煉技術(shù)，青銅純度不足、鐵器加工精度不夠，根本支撐不起火炮的膛壓要求；受困于龐大的資金消耗，每一次試炮都是海量銀錢的燃燒，足以讓朝堂保守派找到攻擊的借口；受困于“天朝上國”的固有認(rèn)知，那些“非我朝所長”“舍本逐末”的論調(diào)，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死死扼住了革新的喉嚨；更受困于核心人才的凋零與資料的散佚，大匠殞命、圖紙流失，等于斷了傳承的根，再想重拾，難如登天。

一股冰涼的寒意沿著林蘇的脊背緩緩爬升，瞬間驅(qū)散了書房里龍涎香的暖意。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無數(shù)念頭交織碰撞，拼湊出靜安皇后當(dāng)年的困境與抉擇。

靜安皇后失敗了，而且敗得極其徹底，徹底到她必須將相關(guān)的痕跡小心翼翼地抹去，只留下相對“無害”的玻璃研究作為掩護(hù)——既為后續(xù)的革新保留一絲基礎(chǔ)，也避免因“妖言惑眾”“動搖國本”的罪名，引來滅頂之災(zāi)。

吳老夫人手中的那些殘稿，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是經(jīng)過精心篩選、剔除了最敏感內(nèi)容后的“安全版本”。靜安皇后不是沒有留下全部，而是不能。她或許早就意識到，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下，即便將火炮研發(fā)的全部構(gòu)想公之于眾，也無法成功，反而會過早暴露目標(biāo)，讓保守勢力聯(lián)合絞殺，連那一點微弱的火種都會被徹底撲滅。

所以她選擇了迂回。她把最危險、最容易被扼殺的“火炮”夢想深埋心底，轉(zhuǎn)而留下了看似溫和、卻能潛移默化提升基礎(chǔ)科技水平的“玻璃”技術(shù)——玻璃的研發(fā)能帶動冶煉、提純、模具制造等一系列工藝的進(jìn)步，這正是工業(yè)文明的基石。她用自己的失敗，為后來者鋪就了一條更隱蔽、也更具可行性的路。

她在撞得頭破血流后，沒有沉淪，反而為后來者標(biāo)記了雷區(qū)，選擇了一條最艱難、卻也最可能走通的迂回之路。

林蘇心中的震驚漸漸平復(f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到極致的敬意，混雜著愈發(fā)沉重的責(zé)任感，壓在她小小的肩頭。她終于明白，靜安皇后的失敗，不是否定了“劍”的重要性，而是用血淚教訓(xùn)告訴她：在鑄成足以改寫時代的利劍之前，必須先打造出能夠承載這柄劍的堅實劍鞘與強大臂膀——那是先進(jìn)的基礎(chǔ)工業(yè)能力、雄厚的經(jīng)濟(jì)實力，以及源源不斷的人才儲備。

路，必須一步一步走。

她林蘇，聽梁曜與梁老爺?shù)膶υ挘膽B(tài)已然截然不同。她不再是單純好奇、渴求信息的旁聽者，而是繼承了前輩遺志的繼任者，在冷靜地評估著當(dāng)前的政治環(huán)境、技術(shù)阻力與潛在的可利用資源。

她知道，那條最艱難、卻也最根本的“科技強國”之路，靜安皇后已經(jīng)為她指明了方向，也標(biāo)注了沿途的雷區(qū)。剩下的，就是靠她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結(jié)合這個時代的實際，小心翼翼地避開陷阱，一步一個腳印地去探索、去實現(xiàn)。

林蘇靠在祖父溫暖的懷里，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眼底卻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光芒。

書房的門緩緩合上，將梁曜挺拔離去的背影與梁昭、梁晗如蒙大赦般溜跑的狼狽隔絕在外。梁老爺抱著曦曦（林蘇），重重地嘆了口氣，那聲嘆息里盛滿了中年人的無力與疲憊，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他小心翼翼地將曦曦遞還給等候在門外的梁夫人，眼神復(fù)雜，卻沒再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書房，獨留一室的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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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接過孫女，感受著懷中小身子的溫?zé)幔傧胂雱偛鸥糁煓陕牭降闹谎云Z——丈夫的暴怒、兩個兒子的語無倫次、梁曜的沉穩(wěn)干練，心中亦是沉甸甸的，像壓了塊巨石。她抱著曦曦慢慢往回走，試圖用輕松的語氣驅(qū)散這壓抑的氛圍，指尖輕輕摩挲著孫女柔軟的頭發(fā)，帶著幾分憐愛：“祖母的乖寶，剛才在書房里可悶壞了？那些大人說的話，是不是像聽天書一樣，一點都不好玩？”

林蘇靠在祖母懷里，清晰地感受到梁夫人掌心的微涼和那份強撐的堅強。她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臉，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撒嬌耍賴，反而用最稚嫩的聲音，說出了最扎心的大實話：“祖母，曦曦聽懂了一點點。大伯和爹爹好像兩個……嗯……兩個廢物哦。”

她蹙著小小的眉頭，眼神里滿是孩童式的直白嫌棄，仿佛在困惑“他們怎么這么不中用”，那模樣天真又認(rèn)真，卻像一把最鋒利的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梁夫人努力維持的平靜。

梁夫人的腳步猛地一頓，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她眼中那點強裝出來的溫和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黯淡、熄滅，最后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灰敗與絕望。連一個三歲孩子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實，她還能如何自欺欺人？是啊，廢物……可不就是兩個扶不上墻的廢物嗎？她的子孫的未來，侯府的基業(yè)，難道真要指望這樣兩個兒子？

絕望的氛圍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梁夫人吞噬。就在這時，她懷里的林蘇卻話鋒一轉(zhuǎn)，小家伙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驟然點亮的小星星，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錦哥兒剛才離去的方向，語氣變得輕快又雀躍：“但是祖母你看錦哥兒呀！他站在那里聽得好認(rèn)真呢！眼睛亮亮的，像揣了兩顆小星星！他肯定比大伯和爹爹厲害多啦！”

提到長孫梁圭錦，梁夫人灰暗的眼中終于重新注入了一絲微弱的光。是啊，還有錦哥兒。這孩子自小品性端正，讀書刻苦，雖年紀(jì)尚幼，卻已有了幾分沉穩(wěn)模樣，至少肯學(xué)、肯聽，不像他父親那般渾渾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