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墨蘭正房的紫檀大案上投下斑駁光影,卻驅不散屋內彌漫的凝重。當梁夫人帶著兩個干練嬤嬤,將幾卷用錦緞包裹的物件小心放在案上時,連一向沉穩的蘇氏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那包裹的沉甸甸質感,仿佛裝著的不是紙卷,而是女兒們未來在宮中的生死榮辱。
嬤嬤們小心翼翼地解開錦緞,露出內里質地精良的宣紙卷軸,紙面泛著淡淡的檀木香,顯然是特意熏過防蟲防潮。梁夫人親自上前,捏住卷軸一端,緩緩展開。隨著卷軸在案上鋪陳開來,密密麻麻的字跡與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像映入眼簾,連寧姐兒和婉兒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中滿是震撼。
這絕非尋常的仕女圖或官員名錄。畫像上的人物或身著朝服、或穿宮裝,眉眼神態描摹得極為傳神,仿佛下一刻便要從紙上走下來。而每幅畫像旁,都附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從家世背景、現任職務,到性情喜好、忌諱厭惡,甚至連偏愛的顏色、吃食、香料,乃至私下里的小習慣、與他人的親疏遠近,都標注得一清二楚。幾卷卷軸鋪開,幾乎將宮廷核心圈層的人際關系網,完整地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倒像是……一張無形的宮墻地圖。”蘇氏輕輕吸了口氣,指尖拂過紙面,看著那些標注詳盡的小字,語氣中帶著難掩的凝重。
墨蘭的心頭更是沉甸甸的,她看著畫像上那些或威嚴、或含笑、或眉眼間藏著算計的面孔,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母親,這……這信息量也太大了,孩子們怕是記不住。”
梁夫人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指尖重重地點在一幅畫像上——那是太后的畫像,畫中老婦身著素色宮裝,眉眼間透著歷經世事的沉靜,卻也藏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宮里不比家里,一步踏錯,輕則丟臉,重則惹禍上身,甚至牽連家族。這些,不是讓她們死記硬背,而是要爛熟于心,刻進骨子里,成為日后在宮中安身立命,甚至為家族周旋的底氣。”
她的目光轉向寧姐兒,語氣稍緩卻依舊嚴肅:“寧姐兒,你要去的是太后宮中。太后近年來潛心禮佛,多數時候不理俗務,宮中具體事務多由身邊幾位老成女官和皇后協理。但你要記住,太后身邊的人,尤其是跟著她超過二十年的李姑姑和張嬤嬤,最是深得信任,她們的態度,有時便代表著太后的心意。”她指尖劃過太后畫像旁的兩個女官畫像,“這位李姑姑,性子看似溫和,實則最是護主,忌諱旁人提及‘老’字;張嬤嬤掌管太后起居,愛吃甜食,你平日里可多留意些。”
隨后,她的目光落在婉兒身上,語氣愈發鄭重:“婉兒,你這邊更需仔細。安樂公主是玉貴妃的心頭肉,毓秀宮與蕙蘭宮相鄰相通,實則一體。你日常接觸最多的,除了公主,便是玉貴妃宮中的人。”她指著玉貴妃的畫像,“貴妃偏愛清雅色調,最喜白梅與茉莉香,忌諱濃烈的脂粉氣;她身邊的掌事宮女芳苓,是從娘家帶進宮的陪嫁,忠心耿耿,說話極有分量,但與皇后宮里的掌事女官素有舊怨,你日后需避開她們的爭執。”
梁夫人一邊說,一邊用朱筆在關鍵處做著標記,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在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晰,也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時,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曦曦(林蘇)主動上前,她目光清明,思路極為縝密。“祖母,母親,二伯母,不如讓我來幫姐姐們整理一番。”說著,她取來幾張空白宣紙,將卷軸上的人物按照“后宮主位”“皇子公主”“身邊近侍”“相關外戚”分成四類,逐一抄錄關鍵信息。她還特意用不同顏色的絲線,在紙上畫出簡單的關系脈絡圖,將那些潛在的矛盾、親密的關聯標注出來——比如用紅絲線連接關系和睦的人,用藍絲線標注有嫌隙的雙方,一目了然。
“曦曦這法子好!”蘇氏眼前一亮,“這樣一來,人物關系便清晰多了,也更容易記。”
墨蘭也松了口氣,連忙與蘇氏一起,對著畫卷和曦曦整理出的脈絡圖,開始幫兩個女兒梳理信息。“這位是承恩公夫人,皇后的親嫂嫂,每月十五必進宮請安,最愛聽南曲,性子爽利,但最忌諱別人提她娘家兄弟不成器,日后若是遇上,可千萬別踩了雷區。”
“五皇子的太傅是張閣老,學問深厚但性子古板,可他的騎射師傅是鎮北侯的舊部,與三皇子那邊走得近些,你在毓秀宮,若是遇上五皇子,言談間需避開這兩方的爭執。”
“安樂公主喜歡收集各色異域香露,尤其是安息香和玫瑰露,但對桂花香過敏,日后你身邊絕不能帶任何桂花味的東西,連衣裳熏香都要避開。”
“四皇子生母陳妃雖幽居偏殿,但她有個陪嫁嬤嬤,與御膳房的王尚食是表姐妹,這層關系雖遠,卻也不能忽視,日后在宮中行事,需多留個心眼。”
信息如潮水般涌來,盤根錯節,微妙難言。哪些人可以親近,哪些人需要刻意疏遠,哪些話能說,哪些事需裝作毫不知情,哪些關系可以利用,哪些矛盾必須避開,都藏著無形的規矩與兇險。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寧姐兒努力凝神記憶,她即將面對的太后宮相對清靜,核心人物不多,壓力雖大,尚能勉力支撐。她拿著曦曦整理的脈絡圖,一邊看一邊在心中默念,時不時點頭記下關鍵信息。
婉兒卻不同。她需要記住的是毓秀宮與蕙蘭宮的整套人際網絡,人物眾多且關系復雜,加上她本就膽子小,越強迫自己記憶,心中越是慌亂。看著那些畫像上或威嚴、或含笑、或眼神銳利的面孔,只覺得頭暈目眩,耳邊的講解聲仿佛變成了嗡嗡的雜音,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也開始在眼前晃動。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尖泛白,小臉漸漸變得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虛汗。
“婉兒,你怎么了?”墨蘭最先察覺到女兒的異樣,連忙停下講解,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怎么出了這么多汗?是不是頭暈?”
婉兒虛弱地搖了搖頭,聲音細若蚊蚋:“母親,我……我記不住,太多了……”說著,眼圈便紅了,眼中滿是無措與焦慮。
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暗嘆一聲,知道過猶不及。她抬手示意眾人停下,對嬤嬤們道:“把其余的卷軸都收起來,只留下毓秀宮和蕙蘭宮核心人物的這幾張。”
嬤嬤們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其余卷軸卷起,重新用錦緞包好。梁夫人走到婉兒身邊,難得地放柔了語氣:“今日便到這里,不急著一下子都記住。這幾張是最核心的,你這兩日務必記熟。記不住所有細節無妨,但主要人物的臉、身份、與貴妃公主的親疏關系,絕不能弄錯。進了宮之后,少說多看,多聽多學,慢慢再認其他人。”
她又轉向寧姐兒,語氣沉穩:“太后宮中清靜,但規矩更嚴。你不必記太多人,只需把幾位主要女官和內侍的臉與職司記牢,日常謹言慎行,以靜制動,凡事多請示,少做主,便是穩妥。”
墨蘭心疼地攬過婉兒,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又示意丫鬟端來安神湯,親自喂女兒喝下。“慢慢來,不急,母親和伯母會日日陪著你們溫習。記不住的地方,我們一遍遍說,總能記住的。”
蘇氏也柔聲安慰:“是啊,還有幾月工夫,咱們循序漸進。進了宮,你和寧姐兒雖不在一處,但也能彼此照應,有什么難處,悄悄遞個消息出來,家里總能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