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喜慶鑼鼓敲得人心頭發顫,漫天飛舞的鮮艷彩紙像落雨般飄灑,賓客們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笑臉,還有那身著大紅嫁衣、被兄長安穩背出府門的莊姐兒——她鳳冠霞帔,身姿端莊,縱然紅蓋頭遮面,也能讓人想見那份嬌羞與憧憬。這一切繁華熱鬧的景象,在墨蘭眼中,卻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模糊的紗幔,喧囂進不了她的耳,喜色入不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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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了許多年前,自己出嫁的那一天。
也是這樣的喧鬧,這樣被外人稱道的“風光”。可那風光的表皮之下,藏著的卻是怎樣一番冰徹骨髓的滋味?
她清晰地記得,出嫁前幾日,小娘(林噙霜)因“蠱惑主君、攪亂后宅”的罪名被爹爹(盛纮)重重責罰,禁足在偏僻的小院里,連湯藥都得看人臉色。她跪在爹爹書房外哭求了整整一夜,膝蓋跪得紅腫,嗓子哭得嘶啞,爹爹也只是冷著臉,斥責她“不分輕重”“被寵壞了”,半句不肯松口。
直到她出嫁當天,小娘才被勉強允許出來送嫁。她被兩個小丫鬟攙扶著,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腳步虛浮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強撐著換上了一身最體面的粉色繡蘭紋褙子,梳了整齊的發髻,鬢邊還簪了一支她最愛的珠花——只為了在女兒最重要的日子里,能顯得體面些。
小娘顫抖著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那雙手冰涼刺骨,帶著久病的虛弱,含淚的眼睛里盛滿了無盡的擔憂、不舍,還有太多未能說出口的叮囑。她想多和女兒說幾句話,想再摸摸女兒的臉,想把所有的牽掛都融進這最后的告別里。
“墨兒,我的墨兒……到了梁家,要謹言慎行,要……要好好的……”話未說完,旁邊伺候的婆子便已上前,臉上帶著程式化的、不容置疑的笑,客氣卻強硬地將小娘的手掰開。
“林小娘,吉時到了,莫要誤了四姑娘的好時辰,仔細沖撞了喜氣。”
她就那樣,眼睜睜看著小娘被人半扶半拽地拉走,小娘回頭望著她,淚流滿面,嘴唇不停翕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那雙盛滿愛意的眼睛,成了她記憶中最痛的烙印。
而她的爹爹呢?他穿著一身簇新的官服,面容嚴肅,眼神里只有嫁女場面該有的莊重,卻唯獨少了那份真切的、骨肉分離的不舍。他更關心的,或許是永昌伯爵府這門親事能為盛家帶來的體面,是她這個“聽話”的女兒為家族掙來的利益。
王氏站在爹爹身邊,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主母應有的雍容笑容,一口一個“墨蘭要好好過日子”“梁家是好人家”,說著程式化的祝福,可那笑意,從未抵達眼底,深處藏著的,是對林噙霜母女的鄙夷,是對這門“高攀”親事的復雜心緒。
那一刻,冰冷的現實像一盆雪水,澆了她滿頭滿身,將她心中最后一點對親情的奢望徹底澆滅。
原來……爹爹也不是那么愛她。
他愛的,是家族的體面,是聽話的、能帶來利益的女兒。當小娘失去了籠絡主君的價值,甚至成為盛家的“污點”時,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舍棄,連帶著對她的那點父女情分,也變得輕飄飄的,抵不過家族的顏面。
原來,這世上唯一毫無保留愛她、真心為她著想的,只有那個被所有人看不起、被斥為“妾室”、被隨意責罰的小娘。
而這個認知,是何等的諷刺與悲涼!她汲汲營營半生,學著林噙霜教給她的一切手段——撒嬌邀寵、挑撥離間、裝柔弱博同情,以為只要攀上高枝,就能為自己和小娘掙來尊嚴和安穩的日子。可最終,她卻是用犧牲小娘的方式,用小娘的尊嚴、健康甚至性命,鋪就了自己通往“高門”的路。
她還是獻祭了小娘。
這個念頭如同一條毒蛇,在這些年里反復啃噬著她的心。她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高門婚事,成為了人人稱羨的永昌侯府二夫人,卻永遠失去了那個世上唯一真心愛她的人。每逢夜深人靜,小娘最后那含淚的眼神、未說完的叮囑,都會在她腦海中浮現,讓她輾轉難眠,愧疚與悔恨如影隨形。
眼前的喧囂漸漸模糊,莊姐兒的花轎已經在鼓樂聲中遠去,賓客們說說笑笑地開始入席。墨蘭站在原地,臉上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符合身份的微笑,仿佛也在為這場圓滿的婚事而欣慰,可袖中的手卻死死攥緊,指甲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讓她勉強維持著清醒。
她看著華蘭轉身拭淚的背影——那淚水里有不舍,有牽掛,卻更多是對女兒未來的欣慰與篤定;看著袁文紹眉頭微蹙,眼神里滿是對女兒前程的鄭重期許,那份父愛深沉而真切。再對比自己當年,爹爹的冷漠,主母的假意,小娘的被迫分離……
一種深刻的孤獨與悔恨,混雜著對自身命運的悲哀,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曾經以為,嫁得高就是贏了,就是人生的終極目標。現在才明白,她贏了體面,贏了地位,卻輸掉了最寶貴的東西——那份毫無保留的愛與真心。
這份遲來的、血淋淋的領悟,讓她對眼前這“正常”的、充滿祝福的嫁女場景,產生了一種近乎刺痛的感覺。原來,真正的風光,從來不是嫁妝的豐厚、門第的顯赫,而是出嫁時,父母眼中真切的不舍,是身后有永遠為你撐腰的家人,是不必用犧牲至親來換取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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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側過臉,借著整理鬢邊珠花的動作,飛快地用絲帕拭去眼角那一點不為人知的濕潤。指尖觸到的皮膚,冰涼一片。
然后,她挺直脊背,臉上重新掛上無懈可擊的、屬于梁家四奶奶的端莊笑容,腳步平穩地向著喧鬧的宴席走去。她要應酬賓客,要維持體面,這是她多年來早已習慣的偽裝。
回到梁府自己的院落時,夜色已悄然漫上檐角。喧囂散盡,暖閣里只余下地龍燃燒的微弱噼啪聲,襯得滿室清冷。墨蘭坐在妝臺前,丫鬟小心翼翼地為她卸下滿頭珠翠,金釵玉簪落在妝盒里,發出清脆卻寂寥的聲響。她望著鏡中自己依舊秀麗的面容,眼角眉梢卻難掩疲憊,方才在袁家宴席上強撐的端莊,此刻盡數褪去,只剩下滿心的悵然與恍惚。
莊姐兒出嫁時的熱鬧場景,華蘭與袁文紹眼中真切的不舍,反復在她腦海中回放,與自己當年出嫁時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