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祖父,您有路可走。”林蘇緩緩搖頭,目光灼灼,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篤定,“而且,眼前只有這一條路,是能讓我梁家化被動為主動,甚至……可能因禍得福的路。”
“請講。”梁老爺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期待。
“這條路,就是接受這樁婚事。”林蘇斬釘截鐵地說,“并且,要做得漂亮,做得心甘情愿,做得讓陛下滿意,讓顧家承情,讓朝野上下都看到我們梁家的‘深明大義’與‘委屈求全’!”
她走近兩步,小手在空中虛劃,仿佛在勾勒一幅關乎家族未來的宏偉藍圖,語氣也愈發(fā)激昂:“對陛下。我們接下這門親事,便是接了陛下遞來的臺階,全了他的臉面,順了他的布局。陛下心中清楚,我們梁家受了多大的委屈,卻為了朝局安穩(wěn)選擇隱忍。這份‘識大體’,會讓他對我們梁家多一份‘虧欠’,更添一份‘贊賞’。祖父,您要明白,這份天心傾向,這份帝王的記掛,比為玉汐姐姐討回所謂的‘絕對公道’,在長遠看來,對家族的存續(xù)與興旺,重要百倍千倍!”
這話無比殘酷,卻也是赤裸裸的真相。梁老爺閉了閉眼,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卻沒有反駁。
“對顧家。”林蘇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幾分算計,“我們越是‘委屈’,越是‘大度’,顧家就越是欠我們的。尤其是顧廷燁的大嫂一房,她們的女兒嫻姐兒,是以‘賠罪’的身份嫁過來的,將來在梁家的地位,必然極其尷尬。她在顧家無依無靠,嫁入梁家后,若想立足,便只能依附我們。只要我們拿捏得當,恩威并施,她在顧家內部,反而可能成為我們潛在的‘盟友’,甚至是安插在顧家的‘眼線’。將來若有變故,這便是我們手中最有力的籌碼!”
“對朝野。”林蘇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皆知。我們梁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卻能為了朝廷安穩(wěn),忍辱負重,與顧家化干戈為玉帛。這份名聲,是千金難買的護身符!日后無論誰想動我們梁家,都得先掂量掂量這‘忠義’‘識大體’的分量,都得顧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她最后總結道,目光如刀,掃過兩位長輩,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冷靜與決絕:“祖父,祖母,拒絕,是死路一條!是憑著一時意氣,拉著整個梁家上下百余口人陪葬!接受,才是唯一的生路!是將敵人的‘賠罪’,化作我們自己的‘臺階’和‘武器’!是將喪子之痛,轉化為未來家族立足朝堂的政治資本!”
“祖父,祖母,”林蘇往前挪了半步,小小的身影在暖閣的光影里立得筆直。她的目光先落在梁夫人紅腫的眼上,溫柔了些許,像是怕驚擾了長輩的傷痛,可眼底深處那抹堅定,卻如寒玉般不易動搖,指尖悄悄攥成了拳,語氣里添了幾分不容錯辨的冷冽,“接受這樁婚事,是為了梁家能活下去,能站得更穩(wěn),可這絕不代表我們忘了玉汐姐姐和劉姨娘的冤屈,更不代表我們要放過那些雙手沾滿他鮮血的人!”
她猛地抬眼看向梁老爺,那雙稚氣未脫的眸子瞬間銳利如鋒,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迷霧,直抵核心:“顧家不仁在先,為了爭權奪利,便視我梁家子弟的性命如草芥,設計陷害,讓玉汐姐姐和劉姨娘含冤而死。他們既敢做下這等陰狠勾當,便休怪我們不義!祖父,您接下來萬不可露半分妥協之意,對外依舊要擺出悲痛難抑、肝腸寸斷的姿態(tài),逢人便說玉汐姐姐和劉姨娘母女一生溫良,無辜枉死,梁家不求其他,只求法理昭彰,要那真兇血債血償,給逝者一個交代,給天下人一個公道!”
“您還需再遞一道奏折入宮,”林蘇語速極快,思路清晰得驚人,“奏折里不必提顧廷燁半句不是,也不求陛下嚴懲于他——那樣只會觸怒陛下,反而適得其反。您只需強調,玉汐姐姐死得蹊蹺,顧家推出的那個所謂兇手張狂,早已死無對證,分明是想蒙混過關,敷衍了事。梁家所求,不過是將所有參與謀劃、動手之人,盡數交予我們處置,讓他們在玉汐姐姐和劉姨娘的靈前伏法,以慰他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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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爺眉頭微動,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卻依舊沉聲道:“陛下一心想維穩(wěn),未必肯為了此事再施壓顧廷燁。”
“祖父放心,陛下定會施壓!”林蘇語氣篤定,聲音清晰如鐘,“陛下既想讓朝局安穩(wěn),讓我們梁家咽下這口喪子之痛,便總得給足我們顏面,也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如今京中流言四起,人人都在看陛下如何處置此事,看梁家是否真能討回公道。若陛下只靠聯姻便想息事寧人,不給真正的說法,難免會被人詬病‘偏袒邊將,漠視勛貴’,寒了天下老臣的心。他為了平衡各方,為了維護自己的圣明形象,必然會逼著顧廷燁交出真兇——畢竟,對顧廷燁而言,犧牲幾個爪牙,換得安穩(wěn)、圣眷不減,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她轉而看向梁夫人,語氣軟了幾分,帶著一絲共情,卻依舊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祖母,您日夜為玉汐姐姐流淚,不就是想讓他瞑目嗎?顧家交出真正的兇手,我們將他們明正典刑,凌遲處死,讓他們?yōu)樽约旱乃魉鶠楦冻鲎顟K痛的代價,這才是對玉汐姐姐最大的告慰,才是真正的公道。而聯姻,不過是我們?yōu)榱思易宕胬m(xù)不得不走的權宜之計;討兇,才是我們?yōu)橛裣憬愫蛣⒁棠飯蟪鹧┖薜谋厝恢e。這兩件事,并行不悖,甚至能相互成全——聯姻給了陛下臺階,討兇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
“我們要做的,就是表面上‘深明大義’,歡歡喜喜地接下這門親事,給足陛下和顧家面子,讓他們以為我們已經妥協,已經咽下了這口氣。”林蘇眼中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狡黠,隨即又被狠厲取代,“可暗地里,我們要緊咬兇手不放,寸步不讓!陛下施壓一次,我們便跟進一次;顧廷燁想敷衍一次,我們便再遞一道奏折,再讓流言發(fā)酵一次。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梁家雖顧全大局,卻絕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血債必須血償!”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掃過兩位長輩,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振奮的力量:“這樣一來,我們既保全了家族,讓梁家在這場風波中站穩(wěn)腳跟,甚至得了‘識大體’的好名聲;又報了血仇,讓害死玉汐姐姐和劉姨娘的兇手無一漏網,告慰了逝者的在天之靈。我們要讓顧家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花廳內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剩下炭火燃燒的“噼啪”聲,以及梁夫人壓抑的嗚咽。
梁老爺緩緩閉上眼睛,臉上的悲憤、不甘、掙扎,一點點褪去。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與決斷,那是一種割舍了個人情感、只存家族利益的政治家的冷酷。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口氣中,混雜著無盡的悲涼與無奈,卻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曦曦……你說得對。”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是祖父……一時被悲憤蒙蔽了心智,險些釀成大錯。”
梁夫人也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榻上,淚水依舊無聲滑落,卻不再是純粹的憤怒與悲傷,而是摻雜了太多的無奈、悲涼和對現實的屈服。她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心思縝密的孫女,心中五味雜陳。她明白,曦曦說的是對的,這條路,是皇權、朝局共同為他們梁家劃下的,唯一的生路。
林蘇看著終于被說服的長輩,小小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垂下眼簾,掩去眸底的復雜情緒。這就是封建社會的權力游戲,感情、公正、道義,在絕對的利益和權力面前,往往脆弱得不堪一擊。
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就必須學會在這最殘酷的規(guī)則里,收起所有的柔軟與天真,找到那條最能保護自己、甚至反敗為勝的路。
而她,林蘇(曦曦),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學習和掌握這套冰冷的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