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時節(jié),永昌侯府的菊花開得正盛,粉白嫣紅的花朵綴滿枝頭,引得蜂蝶翩躚。嫻姐兒請安而來,銀飾叮當(dāng),衣裙拂過青石路,留下一陣淡淡的蘭芷清香。
見過梁夫人,又與蘇氏和墨蘭在花廳里說了些胭脂水粉、針線活計的閑話,嫻姐兒才微微側(cè)身,語氣溫婉得如同春日流水:“祖母,婆婆,三伯母,我聽聞四妹妹近日閉門讀書,字寫得愈發(fā)精進(jìn)了,想去看看她,也討教些練字的心得。”
蘇氏素來喜愛嫻姐兒的端莊懂事,當(dāng)即笑著應(yīng)允:“去吧去吧,曦曦那孩子近日確實潛心向?qū)W,你們姑嫂倆正好說說話?!?/p>
瀟湘閣內(nèi),窗明幾凈,案頭擺著剛沏好的雨前龍井,水汽氤氳。林蘇正臨帖,見嫻姐兒進(jìn)來,連忙起身行禮:“嫂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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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不必多禮。”嫻姐兒扶起她,目光掃過案上的字跡,眼中滿是贊嘆,“妹妹的字果然愈發(fā)好了,筆力沉穩(wěn),結(jié)構(gòu)勻稱,比上次見時又精進(jìn)了不少?!?/p>
兩人坐在窗邊的榻上,丫鬟奉上茶點,閑聊起閨閣瑣事。嫻姐兒說著京中最新流行的衣飾紋樣,林蘇靜靜聽著,偶爾應(yīng)和幾句,氣氛融洽而恬淡。聊了半晌,嫻姐兒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臉頰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聲音放得輕柔,幾乎要被窗外的鳥鳴掩蓋:“曦曦妹妹,錦哥兒前日與我提起,說你這里有些極精彩的英雄故事文稿,他看得入迷,日日盼著后續(xù)。不知……不知妹妹這里可有新的章節(jié)?我也好帶回去給他,免得他總惦記著?!?/p>
她說著“帶給錦哥兒”,那雙清澈的杏眼卻悄悄瞟向林蘇,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與狡黠,像極了偷藏糖果的孩童。
林蘇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會心的笑意。她怎會不知,嫻姐兒要的哪里是給錦哥兒的《楊家將》,分明是那本只在小范圍密友間流傳的《穆桂英》!這位素來以溫婉守禮著稱的嫻姐姐,步入婚姻的殿堂,卻也被那個英姿颯爽、掙脫束縛的女性世界深深吸引了。
“嫻姐姐來得正好。”林蘇故作乖巧地應(yīng)道,轉(zhuǎn)頭從書案上拿了2個錦囊。
一個用料厚重,是深青色的綢緞,上面繡著疏朗的青竹紋樣,針腳細(xì)密,透著一股沉穩(wěn)大氣;另一個則小巧玲瓏,用的是嫻姐兒最愛的淡緋色軟緞,繡著幾簇盛放的桃花,嬌俏靈動,握在手中輕飄飄的,極易藏匿。
“青竹錦囊里是《楊家將》的新章回,寫的是楊六郎鎮(zhèn)守瓦橋關(guān)的故事,大哥哥定然喜歡?!绷痔K拿起淡緋色錦囊,輕輕遞到嫻姐兒手中,聲音壓得極低,“這個……是給姐姐的,里面是新寫的穆桂英情節(jié),寫到她設(shè)下迷魂陣,困住楊宗保呢。”
嫻姐兒指尖觸到淡緋色軟緞的瞬間,心中一陣雀躍,眼中閃過一絲如愿以償?shù)男老?。她連忙淡緋色錦囊都小心翼翼地收入寬大的衣袖中,指尖在淡緋色錦囊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才端莊地起身道謝:“多謝妹妹,我替錦哥兒謝過你,也……也謝過妹妹的心意。”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蛟S是某個小姐妹在與手帕交閑聊時,忍不住炫耀了幾句“那穆姑娘真是巾幗英雄”;或許是丫鬟婆子們見主子們對這些文稿視若珍寶,私下里也多了些談資,消息便漸漸在京中勛貴小姐的小圈子里傳開了。
奇妙的變化,就這樣悄然發(fā)生了。
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賞花宴上,衣香鬢影,笑語盈盈。小姐們聚在花園的涼亭里,品評著眼前的牡丹,交流著最新的繡樣。忽然,鎮(zhèn)國將軍府的千金莫玉薇看向?qū)幗銉?,臉上帶著俏皮的笑意,聲音清脆卻不張揚:“寧姐姐,近日可得了什么新奇的‘功課’沒有?我哥哥催得緊呢,說上次的故事還沒看夠?!?/p>
她口中的“功課”二字,咬得格外輕,眼神里卻傳遞著只有她們才懂的訊息。
寧姐兒心中一動,立刻會意,端莊地回以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素色布囊,遞了過去:“正巧,我這兒剛抄錄了一份,字跡潦草,妹妹莫要嫌棄,拿去給你哥哥先看著玩吧。”
布囊剛遞出去,旁邊幾位小姐便立刻圍了上來。工部侍郎家的柳如眉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說:“好姐姐,可不能偏心!我哥哥也等著呢,上次那份《楊家將》,他直夸寫得好,說是能增廣見聞,陶冶性情!”
“還有我!我弟弟也天天念叨著,問什么時候才有新故事看?!?/p>
“寧姐姐,給我也留一份唄,我替我哥哥謝謝你!”
涼亭里的嬤嬤們起初有些疑惑,聽小姐們口口聲聲都是“哥哥”、“弟弟”要看,是為了“兄友弟恭”,互相督促學(xué)問,便也放下了心。她們只當(dāng)是些尋常的英雄傳奇話本,姊妹間代為傳遞書籍文稿,本就是符合“孝悌”之道的雅事,不僅無傷大雅,反而顯得自家小姐懂事體貼,知道關(guān)愛兄弟。
有了“兄友弟恭”這個完美的幌子,索要和傳遞文稿的行為,竟然慢慢變得半公開化。在后續(xù)的茶聚、詩會、家宴上,這漸漸成了閨秀社交中一個心照不宣的環(huán)節(jié)。小姐們可以當(dāng)著嬤嬤、丫鬟的面,正大光明地討論“文稿”的情節(jié)。
“我覺得楊六郎太厲害了,巧用疑兵之計就嚇退了遼兵!”
“是啊是啊,不過我覺得楊十郎(穆桂英)更了不起,能有這般膽識和謀略,真是讓人佩服!”
“可不是嘛,她設(shè)陣?yán)ё钭诒D嵌危瑢懙谜媸蔷?,讓人看得心都提起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