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賞賜,從來都不只是恩典那么簡單。尤其是賞給一個妾室,這幾乎是將她的身份,從塵埃里驟然拔高到了一個令人側目的地步。消息傳回侯府,府內上下無不震動,京中也立刻有風聲傳出,說梁老爺有意借著太后的恩典,將姨娘抬為“平妻”,與梁夫人并肩而立,共享侯府主母的尊榮。
若真如此,梁曜這嫡長子的身份將更加名正言順,長房的勢力更是如日中天,屆時別說二房,便是梁夫人也得被壓得抬不起頭來。一時間,長房門前車水馬龍,前來道賀、攀附的人絡繹不絕,可謂風光無限,圣眷正濃。梁曜臉上的得意之色,幾乎藏都藏不住。
然而,這潑天的富貴和榮耀,僅僅持續了五天。
第五日清晨,天還未亮,一聲凄厲的哭喊便劃破了侯府的寧靜,緊接著,長房傳來噩耗——姨娘昨夜暴斃身亡!
府中給出的說法冠冕堂皇:姨娘福薄,命格輕賤,承受不住太后娘娘的浩蕩天恩。那壺御酒是“福酒”,也是“劫酒”,她飲后便一病不起,夜里竟溘然長逝。這是“喜喪”,是她為家族帶來了太后恩典后,功德圓滿而去。
可這說辭,騙得了旁人,卻騙不了府中那些心思剔透之人。
墨蘭彼時正帶著曦曦在花園散步,聽到這消息時,腳步猛地一頓。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身邊林蘇(曦曦)的手,指尖冰涼刺骨,連帶著掌心都沁出了冷汗。“喜喪?”“福薄壓不住?”這八個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在她心頭劃開一道口子,寒意順著傷口蔓延,爬滿了全身。
林蘇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母親蒼白的臉,目光里沒有孩童該有的懵懂和驚懼,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與沉凝。她微微湊近墨蘭,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母親,那壺酒……怕是太后和皇上,不想讓祖父有‘平妻’,更不想讓大伯的勢力,名分再進一步了。”
墨蘭渾身一震,猛地看向女兒。
是啊,她怎么就沒想到?梁曜在軍中的動作,已然觸及了皇帝的底線;柳姨娘驟然抬高的身份,以及那蠢蠢欲動的“平妻”之風,更是讓皇權感受到了威脅。皇帝需要梁曜的“才干”,卻絕不容許他的勢力無限膨脹,更不容許永昌侯府出現分裂主母、動搖根基的局面——尤其是在他已經為梁家規劃好一切的前提下。
功高震主,權大逼君,從來都是臣子的大忌。梁曜和長房,顯然是得意忘形,越過了皇帝心中的紅線。
那壺御酒,根本不是什么恩典,而是一道催命符!是皇帝和太后聯手,用最溫和也最殘酷的方式,不動聲色地斬斷了梁曜試圖通過提升生母地位來鞏固自身勢力的觸角。這既是警告梁曜,也是警告梁老爺,更是警告整個永昌侯府:安分守己,做好棋子該做的事,不要妄圖在立儲之事上攪風攪雨,更不要試圖挑戰皇權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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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而天家的“恩典”,有時比刀劍更加致命。它殺人不見血,卻能讓你死得“名正言順”,甚至還要讓你感恩戴德。
墨蘭看著女兒平靜無波的臉,再想想那暴斃的姨娘,想想皇帝之前關于孫女進宮或嫁皇子的旨意,她忽然徹底明白了。
她緩緩閉上眼,將女兒緊緊摟在懷里,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曦曦嵌進自己的骨血里。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另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同時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這吃人的世道,這冰冷的皇權,這身不由己的命運……她絕不能讓她的曦曦,再走她的老路,再做任人擺布的棋子!
而此刻,梁曜府中一片素白,哀樂低回,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香燭味和死氣。梁曜一身孝衣,跪在生母的靈前,脊背挺得筆直,臉色卻鐵青如鐵,雙目赤紅,布滿了血絲。那壺空蕩蕩的御酒酒壺,被擦拭得一塵不染,赫然供奉在靈案之上,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又像一道冰冷的警告,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怎么會不知道母親是怎么死的?那壺御酒,母親只喝了一小口,便渾身不適,夜里更是腹痛如絞,最終氣絕身亡。他派去查探的人回報,那酒里摻了一種罕見的慢性毒藥,無色無味,卻能讓人在短時間內暴斃,還查不出任何痕跡。
他知道,這是皇帝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不要以為有了沈國舅的青睞,就可以為所欲為。皇帝的“用得上”,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他必須是一條被牢牢拴著鏈子的、有用的狗,而不是一頭試圖掙脫束縛、反噬主人的狼。
靈堂內,燭火搖曳,映著梁曜扭曲的臉。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卻渾然不覺。恨意、恐懼、不甘、屈辱……種種情緒在他心中交織翻滾,幾乎要將他吞噬。
生母的暴斃,像一桶冰水混著滾油,狠狠澆在梁曜那顆本就被權力欲望灼燒得滾燙的心上。悲痛是真的,母親畢竟是他在這深宅中唯一的依靠;憤怒是真的,皇權的輕蔑踐踏讓他受盡屈辱;而那份被恨意點燃的野心,更是瘋長到了極致——
這個永昌侯的爵位,他必須拿到手!
母親不能白死!他隱忍多年,在軍中摸爬滾打,暗中結交勢力,甚至不惜冒險站隊太子,不是為了永遠被一個“嫡”字壓著,更不是為了在父親和二房的陰影下茍且偷生!他要的是侯府真正的權柄,是要讓那些輕視他、算計他、害死他母親的人,通通付出代價!
族老會議上,檀香繚繞,卻壓不住滿室的凝重。梁曜一身素衣,尚未除孝,眼底的紅血絲未褪,卻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他無視族老們探究的目光,第一次公開、強硬地向梁老爺提出了要求,聲音沙啞卻字字鏗鏘:“父親既已屬意二弟一脈,欲將爵位傳于錦哥兒,兒子也無話可說。”
這話先退一步,看似妥協,卻暗藏鋒芒。不等梁老爺開口,他便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凌厲:“但長房一系人口眾多,如今母親新喪,府中諸事繁雜,繼續擠在這侯府之中,諸多不便,也易生嫌隙。不若就此分府別居,各立門戶,各過各的,既省了彼此眼煩,也全了父親眼不見為凈的心愿!”
分府!
這兩個字如驚雷炸響,震得在場族老們紛紛變色。誰都聽得明白,這哪里是退讓,分明是以退為進的逼宮!分府意味著長房要帶走侯府近半的田莊、鋪面、現銀,以及多年積累的人脈和話語權,是對侯府根基的巨大分割。更重要的是,一旦分府,梁曜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小侯爺”,手握實權,勢力徹底獨立,屆時再想制衡他,難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