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拿起帖子,快速掃了一遍,眉頭當即皺起。如今侯府正是多事之秋,寧姐兒又即將入宮參選,正是需謹言慎行、避嫌藏拙的時候。她放下帖子,語氣堅決:“母親,這宴會聽著就不尋常。長公主身份何等尊貴,卻突然邀京中閨秀談什么話本傳奇,實在不合常理。咱們還是稱病婉拒吧,免得節外生枝,影響了寧兒的前程。”
蘇氏性子更為縝密,接過帖子細細品讀,指尖在“不拘詩詞,話本傳奇亦可”一行上輕輕摩挲,沉吟片刻后,壓低聲音道:“母親,三弟妹所言極是。媳婦還聽聞一樁傳聞——長公主與駙馬爺這些年,似乎并不那么琴瑟和鳴。駙馬爺膝下至今空虛,公主府后院更是暗流涌動。”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二人,聲音壓得更低:“這突然下帖邀請適齡閨秀,美其名曰‘筆墨’,會不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長公主或許是想借機為駙馬爺擇選良妾,以填補府中空白,或是平衡府內勢力?”
這話一出,梁夫人眼中瞬間閃過一絲了然與凝重。蘇氏的猜測并非空穴來風。長公主身份尊貴,婚姻卻不如意,駙馬雖風流儒雅,卻無實權,且與長公主貌合神離多年。若長公主真要借這種風雅場合為駙馬物色新人,那這宴會便是個不折不扣的“火坑”。誰家的女兒要是被選中,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免不了落個“攀附權貴、介入皇家婚姻”的閑話,對家族名聲和女兒自身都是莫大的損害,尤其寧姐兒還在待選期間,更是萬萬沾染不得。
“你們顧慮得是。”梁夫人緩緩點頭,語氣斬釘截鐵,“這渾水,我們不趟。婉拒的話,我會讓人好生措辭,既不得罪長公主府,也能保全自身。”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平息。沒過兩日,大房的大奶奶便哭哭啼啼地跑到了梁夫人的院子里。她一進門便跪倒在地,捶胸頓足,口中念念有詞:“老夫人,您偏心!您怎能如此偏心!長公主府的帖子何等金貴,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您卻只想著嫡出的孫女,全然不顧我們大房的姑娘們!她們也到了該露臉的年紀,若是能得長公主殿下青眼,那便是一輩子的福分啊!”
梁夫人冷眼看著她撒潑打滾,心中明鏡似的。大房是庶長子一系,向來與嫡支離心,這些年總想攀附權貴。如今見有機會接觸長公主府,自然不肯放過,甚至不惜用這種撒潑的方式來逼迫她。
看著大房大奶奶那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梁夫人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她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扶起大房大奶奶:“罷了罷了,既然你如此堅持,那這名額便讓給大房的姑娘們吧。府里也會按份例,給她們置辦合適的行頭,讓她們好生去見見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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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大奶奶聞言,立刻破涕為笑,連連道謝,歡天喜地地退了出去,全然沒察覺梁夫人與墨蘭、蘇氏交換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涼薄與了然。
更讓梁夫人篤定自己決斷正確的是,隨著宴會日期臨近,她通過相熟的世家主母私下打探,發現京中但凡有適齡婚配女兒、且真心疼愛女兒、看重家族名聲的人家,幾乎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婉拒。有的稱女兒染疾,有的說恰逢家中小喪,理由五花八門,核心卻只有一個:長公主府那攤水,太渾太深,不敢沾染。
誰都清楚,駙馬爺能力平平,風流名聲在外,與長公主關系微妙已是半公開的秘密。更棘手的是公主府內的復雜人際——駙馬的繼母是張將軍之幼女,頗有手段,其所出的兒子精明強干,在朝在野都頗有建樹,風頭甚至蓋過了駙馬這位名義上的長子。這樣的家庭,婆媳、夫妻關系盤根錯節,宛如一團亂麻。誰家舍得把精心培養的女兒,送到這種環境里去冒險?萬一被長公主或駙馬“看中”,無論是做妾還是通房,都是將女兒推入火坑,平白惹來一身腥臊,還可能與那更有本事的異母弟一系結怨。
于是,一場由長公主發起、本可能別開生面的“尋找同類”宴會,因這層難以言明的顧慮,在京城真正的高門核心圈層中,尚未開始便已遇冷。最終愿意前去的,多半是像梁家大房這樣急于攀附權貴、或是門第稍低、信息不暢,又或是別有所圖的人家。
梁夫人得知這些情況后,只是淡淡地對墨蘭和蘇氏說:“看來,咱們的決斷是對的。讓大房去熱鬧吧,咱們且靜觀其變。”
墨蘭與蘇氏紛紛點頭,心中皆是松了口氣。只是,梁夫人看著窗外飄落的秋葉,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她總覺得,長公主那帖子上的措辭,那“筆墨”的名義,似乎并非全然是為駙馬選人那么簡單。或許,那位身處高位的長公主,真的藏著幾分不為人知的心思?
但無論如何,風險遠大于機遇,避開是最穩妥的選擇。只是她們未曾料到,這場因為誤解和顧慮而差點“夭折”的宴會,最終卻因為參與者的“成分”變化,即將朝著一個誰也預料不到的方向發展。
長公主府的臨水敞軒,依著一池殘荷而建。四周懸掛著前朝名家手繪的梅蘭竹菊圖軸,案幾上鋪著素色錦緞,擺著應季的白梅與精致的茶點——松子糕、杏仁酪、水晶餃,皆是精工細作,連盛器都是剔透的白瓷,試圖營造出清雅絕塵的交流氛圍。
然而,到場賓客的“眾生相”,卻與這雅致布景格格不入,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尷尬與微妙。
如梁夫人所料,京城真正頂尖門第、有待字閨中優秀女兒的人家,十之八九都借故缺席。到場的賓客,大致可分為三類:
以永昌侯府大房為代表,一口氣帶來了四位庶女與旁支女孩。她們穿著簇新的綾羅綢緞,頭上插滿了金釵珠翠,恨不得將家底都披在身上,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們的“用心”。舉止間刻意模仿著大家閨秀的溫婉,卻難掩眼底的熱切與算計,目光頻頻瞟向主位的長公主,偶爾瞥見駙馬的身影,更是連忙整理衣鬢,露出精心練習的淺笑。她們所謂的“激揚文字”,不過是提前背好的、辭藻華麗卻空洞無物的應制詩詞,翻來覆去都是“圣恩浩蕩”“風花雪月”,毫無半分真心。
一些五六品官員或沒落勛貴家的女兒,難得接到長公主府的帖子,受寵若驚。她們精心準備了才藝,有的彈了一曲《平沙落雁》,有的臨了一幅柳體小楷,雖算不得頂尖,卻也中規中矩。只是她們大多局促不安,雙手絞著帕子,說話時聲音細若蚊蚋,顯然是第一次踏入如此尊貴的場合,對公主府的復雜內情知之甚少,只單純將這場宴會視為攀附權貴的難得契機。
個別家中有適齡兒子的夫人,也帶著女兒前來,心思不在“文字”而在“人脈”,頻頻與其他夫眷攀談,打探著京中動向。還有少數幾位是真對詩詞傳奇感興趣的姑娘,卻人數寥寥,且大多性情內斂,在喧鬧的人群中幾乎沒有存在感。
長公主端坐主位,一身石青色織金蟒紋褙子,襯得她膚色瑩白,面容雍容。臉上始終維持著皇家公主應有的淺笑,眼底的失望與心涼,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
她耐心聆聽著每一位女孩的“呈遞”與“展示”。詩詞多是陳詞濫調,不是歌功頌德便是傷春悲秋;偶有呈遞“話本”的,也不過是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神怪志異荒誕不經的老套故事,淺薄無聊,毫無筋骨。她滿心期待的、那種能寫出《穆桂英》般血肉豐滿、充滿血性與力量的筆觸,那種超越尋常閨閣的眼界與胸懷,連一絲影子都未曾見到。
沒有一個像的。
甚至,連稍微接近的都沒有。
這些女孩,或許美麗,或許乖巧,或許有些小才情,但她們的眼神里只有依附與算計,她們的談吐中滿是拘謹與奉承,她們的作品里透著的,是被禮教馴化后的蒼白與無力。與那疊稿紙中蘊含的、足以撼動人心的力量,簡直是云泥之別。長公主甚至開始懷疑,那份原稿是否真的出自某位閨秀之手?還是自己太過天真,誤將偶然得見的文字,當成了普遍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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